第67章 国债

在明朝，对于商人而言，总体上尚算处于一个相对善意的环境之中。自朱元璋开国伊始，便在一定程度上对商人放宽了诸多限制。
朱元璋深刻认识到商贾“以通有无”的重要性，其在民间与官府之间的物资交流和经济互通方面，有着不可或缺的作用。在征税政策上，明确规定“凡商税，三十而取一，过者以违令论”，此规定彰显出对商业发展的适度扶持，且部分物品更是享有免税的优厚待遇，这无疑为商业活动的开展提供了较为宽松的税收环境。
然而，彼时深受传统“士农工商”等级观念的桎梏，商人在社会阶层中处于末端位置，面临着形形色色的限制与约束。例如，在服饰穿着方面，被严令禁止穿着绸纱等高档衣物，仅能身着绢、布材质的服饰，以此彰显其与其他阶层的身份差异；在仕途之路上，商人自身入仕受到重重阻碍，与士大夫阶层之间仿佛横亘着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士大夫们以与商人结交为耻，双方交往存在着深深的隔阂。
但随着商品经济蓬勃发展，商人的地位也随之大幅提升。起初，商人率先打破了明初的服制限制，他们的穿着变得日益奢华，与其他社会阶层在服饰上的界限逐渐模糊。随后，社会的婚姻观念也悄然发生了转变，人们不再过分注重门第之见，转而更加关注聘礼的丰厚与否。
而在土木堡之变后，明朝更是首开捐纳之例，为商人入仕开辟了一条崭新的途径。自此，众多商贾世家的子孙凭借家族的财富与势力，成功踏入官僚集团，商人之家与官僚集团之间的联系愈发紧密，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形成了一种官商一体的独特社会现象。
蒲州王氏便是这种典型的官商一体家族的代表。倘若说明朝的商人在国家经济体系中的地位变得愈发举足轻重，这一点在座的盐商们自是心中有数，不会存有异议。然而，崇祯帝给予他们“国之重器”这般至高无上的评价，却着实令他们诚惶诚恐，深感难以承受。
“陛下言重了，草民等实在承受不起！”梁文炳带头从座位上站起身来，神色慌张，毕恭毕敬地说道。
“草民不敢！”其他盐商见状，亦纷纷赶忙起身，躬身施礼，齐声附和道。
“哈哈，你们呐，”崇祯面带笑容，手指着这群盐商，开怀大笑道，“却也是太过小心谨慎了。朕是真心实意地觉得商人于国家而言至关重要，这‘国之重器’四个字，你们当之无愧，受之无愧！”
“陛下，我等……”梁文炳还欲开口争辩，却被崇祯轻轻挥手制止。
“且听我说完……你们都坐！”崇祯和颜悦色地说道。
“商人乃经济流通之关键纽带。我大明疆域辽阔无垠，但正因幅员太过广袤，致使各地物产的流通面临诸多不便。而正是你们商人，犹如一群不辞辛劳的使者，将南方的丝绸、茶叶、瓷器等特产运往北方，又把北方的棉花、皮毛等物资带到南方，使得物产得以在广袤的国土上顺畅流通。正因有了你们的努力，不同地区的人们才能够尽情享受到来自远方的各类物品，极大地丰富了人们的物质生活。若无商者在其间穿针引线，各地物资必将被困于一隅，经济发展必然陷入迟滞不前的困境。更有那从事海贸的商人，他们勇敢地扬帆远航，沟通世界，将我国内的丝绸、茶叶、瓷器等精美物品远销海外，换来了异域的香料、白银等珍贵物资……”
“商人亦是文化交流的重要使者。随着商品在各地的流通，不同地区的文化也如同涓涓细流，得以广泛传播与深度融合。商人在往来贸易的漫长旅途中，不仅带来了各地的物产，还带来了形形色色的风俗习惯、独具魅力的艺术形式以及新颖独特的思想观念。商人宛如文化的传播者，将中原的礼仪文化传播到遥远的边疆地区，使边疆人民沐浴在中原文明的光辉之下。同时，也将边疆的独特风情带入中原，让中原百姓领略到异域文化的别样魅力，极大地促进了文化的交流与融合……”
“这些皆是商人所带来的巨大贡献，亦是我们理应重视商人的根本所在，”崇祯面带微笑，语重心长地说道，“所以说朕认为你们乃国之重器，你们受之坦然！”
“多谢陛下，草民等感激涕零……”崇祯的话是真的说到了这些商人的心坎里，梁文炳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与感动，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一众盐商见状，亦随之纷纷跪倒，场面蔚为壮观。这些盐商平日里虽看起来人模人样，花钱如流水一般肆意洒脱，在那些朝廷官员面前亦能谈笑风生，从容应对。但他们内心深处却深知，在这些官员士绅的心中，他们根本毫无地位可言，他们所拥有的，仅仅只是金钱和利益罢了。
如今，在当今圣上的口中亲耳听到对他们如此高度的肯定与赞誉，任他们平日里如何奸猾世故，此时亦是忍不住真情流露，感激涕零，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诸位东家都平身吧，”崇祯轻轻挥了挥手，说道，“士农工商，皆为国之基石，既然同属基石，自然不应有高贵低贱之分，而应一律平等！然而，如今的局面归根结底，原因有二。其一，商人的本质乃是追逐利润，这与我们所倡导的‘重义轻利’价值观背道而驰；其二，你们之中部分人的所作所为实在令人诟病。你们看看你们，在生活上极尽奢华之能事，此等风气犹如一股歪风邪气，带坏了整个社会的风气。更有那无良的商人，囤积居奇、兼并土地，全然不顾农民的死活，如此行径，怎能不引起公愤？”
“草民知错！”梁文炳率先站起身来，却被崇祯抬手止住。
“朕今日叫你们来并非是为了指责你们，”崇祯微微叹了口气，说道，“只是见了你们之后，有感而发罢了！朕想让你们知道的是，只要你们遵规守纪，诚信经营，那么你们所赚的良心钱便是你们应得的，至于如何去花费，那亦是你们的自由之事。将来朕亦有意大幅提高你们的地位！”
“但是……”崇祯脸色陡然一沉，目光冷峻，冷冷说道，“若是有人黑了心肠，以为自己有几个臭钱就敢做悖逆之事，朕也绝不会轻饶！”
“草民等不敢，”一众盐商被吓得魂飞魄散，赶紧齐刷刷地跪倒在地，战战兢兢地说道，“我等今后一定诚信经营，必不负陛下圣望……”
“好了，好了，”崇祯再次摆了摆手，笑着说道，“朕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今日请诸位来此，倒是有一事想请诸位帮忙……”
“陛下请讲，”听了崇祯的话，梁文炳只觉得后背上冷汗直冒，仿佛有一条冰冷的蛇在脊梁上蜿蜒爬行。这历朝历代的皇帝，哪有如此这般与臣子讲话的？更何况是与他们这些地位低下的商人。
“我知诸位来此之前一定是心里惴惴不安，实话跟大家说吧，请诸位来此自然还是一个钱字。大家都知道，如今我大明山河破碎，只剩下半壁江山。如今朕欲发展生产，训练士卒以夺回大好河山，却唯独少不了钱粮的支持，”崇祯略作沉思，说道，“当然，朕并非是伸手向大家索要钱财，今日朕这里有个尚不太成熟的想法，此想法既能解决朕目前所面临的困境，亦不会让诸位的钱财打水漂，不知各位可感兴趣？”
“却不知是什么想法？”梁文炳犹豫了片刻，小心翼翼地试探问道。
“国债！”
“国债？这是什么？”此时关系到自身的巨额财富，这些大盐商们再也无法保持镇定，纷纷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国债，简单地说就是国家的债务。朕以国家的信用发行债券，诸位购买了债券之后，就相当于成了我大明的债主，朕按照债券的年限，到期偿付欠债和利息，”崇祯面带微笑，耐心地解释道，“诸位，如何啊？”
梁文炳听闻此言，大脑瞬间高速运转起来。这个国债他已然听明白了，说白了就是他们借钱给国家，到期国家会连本带息付清，乍一听，这似乎是个不错的买卖。可是，这里面却隐藏着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就如同平日里借给别人钱一样，最为关键的是要看借款人的信用如何。原本大明王朝的信用自然是毋庸置疑，可如今这天下的局势变幻莫测，大明朝真的就能在这风雨飘摇中挺下来吗？万一不幸大明被人剿灭，那他们投入的钱财可就如同竹篮打水一场空，付诸东流了。
他目光扫视了一圈，看了看汪文德和吴天权，仅仅从他们的眼神中便足以看出，他们亦考虑到了这个棘手的问题。可是，即便如此，他们又敢不买吗？这分明是一个两难的抉择，买了，或许钱财会有去无回；但若不买，恐怕今日便是性命难保！
“不知陛下发行的国债是多少？”有人战战兢兢地小声问道。
“不多，”崇祯依旧笑眯眯地说道，“一千万两而已！”
“一……一千万两……”一众盐商面面相觑，惊愕得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各位东家，这可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大家还犹豫什么？”就在众盐商低着头，犹如鸵鸟般妄图逃避现实的时候，一个清脆动听的声音传了进来。
众人纷纷抬头望去，只见一位面如冠玉，貌若潘安的男子不知何时悄然出现在崇祯的身后。开口说话的正是他。
“这位王主事负责这次国债的发行，具体各位认购多少就跟他谈吧，朕也乏了，先下去休息了，”崇祯长长地打了个哈欠，吩咐道，“让护卫撤到屋外，关上大门，你们好好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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