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生气

轰隆了一整晚的电闪雷鸣，令第二日早上的降水量又达到一个新的高度，倾盆大雨，仿佛吞食的猛兽咆哮。

        林枳向来讨厌阴沉沉的雨天，心情甚是不佳，或许和昨天在书店碰到讨厌鬼也有关，连每早例行的背单词任务都抛掷脑后，恹恹地缩在车子后座的角落里，自暴自弃似的开始与单机小游戏消消乐斗智斗勇。

        驾驶座的小何叔叔瞄着后视镜：“小枳，今晚叔叔不能来接你了，林总今晚有个酒席……这雨不知道会下多久呢……”

        智障小游戏不知不觉中又通了一关，正在此时，“unbelievable”的恭喜界面上方突然弹出微信消息——韩君泽发来的，回复了林枳昨天因为面包牛奶的感谢。

        【韩君泽】：客气啥[/白眼][/抱拳]

        林枳手指划着屏幕，刚敲下“你没事吧”四个字，迟迟发送不出去。

        没想到，对话框顶端却显示出“对方正在输入……”一行字，小少爷一撇嘴，就把自己打的字都删掉，头歪到边上，手拄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等着。

        他想说什么呢？关于昨天升旗？要不就是荣誉墙？反正他俩除了这种事也没别的话可说。

        等了二十多秒，他们的聊天没下文了，韩君泽的消息和林枳的一样，都直接难产在了输入栏。

        林枳内心：“？”

        又等了十秒钟，消息产出来了。

        【韩君泽】：下次不用说谢[/白眼][/白眼]

        林枳：“……”

        这人似乎并没有因为一次升旗的当众批评而被打击到，皇上不急太监急，反而林枳自己在这惦记自责半天。

        当然，他没有自己是太监的意思。

        不过……这个白眼表情是什么意思？

        不屑吗？

        倒像是韩君泽的风格。

        话说为什么他不打标点符号？

        迟迟没被回复的小何叔叔叫他：“小枳？怎么了？是不是不太方便？”

        林枳急忙抬头：“啊，没事，小何叔，我带着伞了，你忙你的，放学不用管我了。”

        严谨的强迫症患者林枳觉得没有句号的这聊天记录实在无比刺眼，最后干脆锁上手机，发呆去了。

        林枳的无语，从聊天里没有标点符号，一直持续到，在教室里再次看到同样的面包牛奶。

        ——又是过期的。

        昨天林枳可以相信是他没注意日期，等第二次再出现这种情况时，林枳就忍不住想合理怀疑他是故意的了。

        当然，它们最后的归宿依然只有一处。

        林枳刚完成投喂垃圾桶的壮举，回头就见教室后面角落围了一群人，吵吵嚷嚷，好像在一起围观什么。

        向来对八卦不感兴趣的林枳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对聚众聊天这种事有些敏感，就走了过去，透过围得层层叠叠的同学往里一看——

        一人一桌一椅一扇一抚尺而已。

        “呀！这不我枳哥嘛！”被团团围起来的主人公原本就欢天喜地的包子脸，一见到林枳就更加绽开了。

        a4纸粗糙叠成的折扇一扔，主动挪来一张椅子，“枳哥，坐！”

        “我去！安缚你可真够狗腿的啊，我们在这站着听你吹牛逼这么久都没说让我们坐！林枳一来你就舔起来了？！”

        “去去去！”安缚努努嘴，嬉皮笑脸地捡起扇子往那人方向扔过去，“你算啥？能跟我枳哥比吗？数学考不上141不配发表言论！”

        周围哄笑成一团，本就热闹的教室直接鼎沸，也跟着喊枳哥冒犯了冒犯了。

        林枳却暗自抖着鸡皮疙瘩，安缚愿意叫他哥是因为人家年纪小，现在这些人都对他开口闭口哥长哥短的，他倒觉得好像莫名平白占了便宜似的。

        林枳早就知道安缚这人有一副利索的口条，是出了名的大喇叭，能以一人之力洗脑带动全年级的风吹草动。

        于是忍不住怀疑所谓“141”这个梗八成就是这人私底下添油加醋的战绩。

        “行了，枳哥也到了，我就继续讲了啊——”

        只见这安缚整襟危坐，大眼睛提溜提溜乱转，清了清嗓子，笔袋当做抚尺拍案，一把折扇就搭在手心里。

        “——上回说到，这龙潭虎穴、刀山火海之地，可谓是艰难险阻万分，不亚于十八层地狱呐！看管的领主，那可真谓是一毛不拔、强狠残暴，吃人——都不带吐骨头的！”

        周围一阵“噫”“嘿”“呀”之词，当属那些一边补作业一边和声的捧哏之士。

        “在座皆是贤能之士，我朝栋梁之才，且问诸位，我们该如何应敌？……”

        班长正好收完了一圈作业回来，路过时阴阳怪气地学着他的腔调撇下一句：“您老实在是生错时代了，如果早个几百年，您呐，没准还能去街边寻个说书先生当当喽——”

        “兄台所言甚是！可惜造化弄人呐——”

        林枳无奈地干笑两声，默默退下：“你们先聊，我回去看看单词。”转头就问班长，“他们这是在聊什么呢？”

        班长一脸安详，仿佛已经看到了安缚的棺材板：“人家打算致敬陈胜吴广。”

        林枳一脸懵逼：“……起义？”

        班长：“嗯，他要带人去老师办公室偷分班考试卷。”

        林枳：“……”

        林枳：“祝他好运。”

        正当此时，就听“轰”地一声，教室后门突然毫无预兆地被踢开！

        吓了后排同学们——尤其是安缚众人一跳，以为老严头查岗，纷纷像做贼似的将早餐、作业、扇子往桌肚里塞。定睛一看，分明是个穿校服的学生，嚣张凌傲地抬着下巴。

        林枳看到他脑袋侧面那个“z”字，瞬间认出了人。

        有同学愤愤地叫了一声：“你谁啊？快上早自习了不知道吗？来我们班干嘛？”

        “少逼逼，别他妈管闲事。”肖究走进教室，歪着嘴瞪了那人一眼，开始环视，“姓安的碎嘴子，他娘的，给老子出来！”

        众人相互对视，辨找周围的人，这个班姓安的不就一个？刚刚还气焰正盛地说书呢。

        于是安缚站起身：“有事吗？”

        肖究上下打量他一眼，说：“操，就是你啊，煽风点火到处造老子的谣！”

        安缚也是个硬骨头丝毫不怂：“嘁，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

        他还没等说完，就被肖究拎着后衣领拽出了教室！

        “卧槽！快！快叫老师！他要打人！”

        “叫、叫哪个老师啊？老严不得扒了他的皮啊？”

        “别废话了！被老严扒皮也比被混混抽筋强啊——！”

        原本就嘈杂的教室此刻更是要乱成一锅粥。

        林枳刚站起来，就被心有余悸的班长拉住制止：“林枳，别去了，肖究肯定是被匿名墙上那些话惹怒了，荣誉墙涂鸦这事拖到这时候，你再去不得火上浇油啊？”

        林枳说：“那……”

        下一秒，教室门外蓦然被叩响两声，一个高瘦修长的身影立在门口，声音优雅好听。

        “请问林枳同学在吗？”

        教室里女孩子们的声音突然明显的兴奋起来，被刻意压抑着成窃窃私语。

        林枳一听到秦洲乔的声音就一个激灵，不亚于恶魔低语。抬起头，就与对方四目相视。

        他暗里咬了咬后槽牙，心想，这人不去他们学校上学，从哪弄了套晟明附中的校服混进他们学校？

        来添什么乱？有什么毛病？高三都这么闲了吗？

        肖究前脚刚找上了安缚，后脚秦洲乔就来找自己，在这打团队竞技比赛呢？

        秦洲乔脸上挂着像画上去的、万年不变的温和笑容：“林枳，出来一下可以吗？”

        林枳平复了两下呼吸，对班长说：“这人我认识，我去看看。”

        然后不情不愿地走出去到门口。

        走廊里，安缚被肖究和几个跟班围在墙角，看样子没怎么动手，只不过在交涉谈话。

        毕竟周围许多同学都围着看，以及摄像头的威慑，谁能有那么大胆子打架。

        “……自己做了什么，心里清楚哈。”肖究拍拍安缚的肩膀，力道很重，五指掐在他骨头上。

        安缚一脸不怕死的假笑：“嗯嗯嗯，我清楚。”

        “没有你在背后推波助澜的，老子也不至于是现在这个名声。”

        安缚：“对对，你说得对。”

        “我操——”

        敬学班没出去的同学都顺着后门窗往这边看。

        “看什么看？有种都他妈出来看！”肖究“咣当”向后门踹了一脚，转头向秦洲乔心烦气乱地说，“你的事快点解决！妈的！说完好走！真当在这表演耍猴呢？！”

        秦洲乔没理他。

        林枳疑惑地将目光转向他：“你认识肖究？”

        秦洲乔说：“偶然认识的，不算太熟，今天正好碰到，顺道过来了。”

        林枳言语间不自觉带了嘲讽：“你可真有本事，门口保安查那么严你都不死心？”

        “我实在没有办法了，你微信不理我电话也不回，我只能亲自来找你了……小枳，我昨天回家后仔细想过了，我还是应该仔细跟你解释好，但求能挽回我们之间的关系。”

        秦洲乔神情真挚，说得真诚，让林枳有那么一瞬间的动容，真的默认他继续说了下去。

        “那个名额我主动放弃，也和学院的负责人沟通过了，他知道当年的银龙杯比赛有些问题，说如果你愿意，他们还会继续面试你，以你的能力，肯定可以顺利通过，这样你就能去心仪的音乐学府了。”

        不可否认，秦洲乔这番话，的确让林枳失神心动了一瞬。

        他曾经可望不可即的，想都不敢想的条件突然大大方方地摆在他面前，供他选择。

        可告诉他这一切的，却是当初算计他取代他的人……

        荒谬。

        一想到这一层，林枳不由得皱紧眉头，原本心猿意马的条件也变得索然无味，他没什么耐心地随便应和“嗯”了几声：“还有别的话吗？你也看到了，我们班现在出了点事，我不太方便和你交谈。”

        林枳瞳色偏浅，眼形清晰，卧蚕漂亮，侧脸鼻尖和唇峰的弧度柔和干净，平日里微笑的模样如春和景明般温柔，可一拉下脸，显得清冷又淡薄，十分有距离感。

        大多数时间，他脾气都是温和的，好像永远没有什么事能激怒他——源于他通常懒得和别人一般见识，因为耗神又耗力，而他没有过多精力。

        这还是同学们第一次看到他表现得这么抵触厌倦。

        秦洲乔没想到他辗转反侧一整晚，下定决心宁愿翘课也要来立马跟他讲出的、天大的好事，林枳居然一点也不为所动，甚至对他的抵触又多了几分，即使冷静沉稳如他也不由得有些急了，一把扶住他的肩膀。

        “小枳，你别跟我置气好吗？这个机会很难得，我不希望你放弃……”

        “说完了吗？”林枳冷冷地打断他，不动神色地打下他的手，“快上早自习了，赶紧离开我们学校吧，你也看到了，现在我们班的情况乱得很，你不适合在这。”

        秦洲乔并不放弃：“当初做那件事……是我混蛋，我不希望它直到现在还依然是你的噩梦，甚至影响你未来的人生道路，我愿意用我以后的前途赔罪，你有多热爱音乐，我知道，嗯？别生气了好不好？”

        林枳原本冷淡空洞的眼神突然一闪，他眉梢轻抬，脸上带了讥讽。

        “机会难得？这么难得的机会是你不要了，才像施舍一样落到我手上的，是吗？秦洲乔，你真好笑，别忘了，我原本压根就不需要你让出位置，你所得到的荣誉和机会，原本、原本统统属于我！是你偷走了！”

        他说话音量的提高，令原本纠缠安缚的几个混混也不由得侧头过来。

        林枳却浑然不觉，他脑中理智的弦仿佛崩断，恨不得越骂越痛快越激动：“我的噩梦？影响我的人生？呵，你配吗？你犯不着拿你的任何东西赔罪，你要做的就是离我、离我家远远的，再也别在我眼前出现——！”

        秦洲乔露出伤感脆弱的神色，他不禁抓住对方的手：“小枳，那一次比赛我不是……”

        “秦洲乔！”林枳的音量再次提高，“你听不懂人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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