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初遇

人与世界的关系属实是奇妙——你出生的时候正好赶上国家领导人换届，他结婚的那天西方的某个大国对远在地球另一端的小国发起了进攻——世界制造了各种各样的巧合试图诱惑井底之蛙跳出囚笼，但大部分人常因忙于生存而鲜少有空抬头看一眼天空，他们甚至从未发现头顶的色彩是有别于井底淤泥的明亮。

        这样的鄙陋是不应被指责的。只有理解了这点我们才能明白为什么那场几乎把全世界都牵扯进来的大战落下帷幕时生活在横滨贫民窟里的人们只是用麻木的眼睛扫过了大街上那些欢呼、拥抱、亲吻或是痛哭流涕的感人景象。作为“高高在上的幸运儿”，我们很难分辨对那些被城市遗忘的人来说，“战争”与“日常”究竟哪一个更加糟糕。但毋庸置疑的是，战争结束的消息让居民们短暂地拥有了丰富的爱心与善良，一些底层人的日子因此好过了些许。

        芥川兄妹就是其中之二的受益人。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六七岁的孩童看上去只有四五岁，而哥哥频繁的咳嗽更是将其肺部的严重问题摆在了明面上。虽然自尊心让他们宁可去偷去抢也拒绝以乞讨为生，但慷慨的善人们并不会指定那些食品与衣物的去向不是吗？

        一般来说，没有力量也没有庇护的孩子是会被丛林法则最先淘汰的那批人，幸运的是这个世界还存在着一种叫做“异能”的特殊能力，而芥川龙之介恰好觉醒了操纵衣物化为凶悍黑兽的攻击型能力。这无疑让人松了口气。他们就这样靠着哥哥的异能磕磕绊绊地活了下来。

        “银。”在贫民窟脏乱的一角，男孩小心翼翼的呼唤声响起，他怀中紧紧抱着一个纸袋，恰好遮住了臂上几道狰狞的伤痕。眼前空无一人的景象让他感到几分恐慌，又怕贸然抬高声音会引来他人的窥伺，只能压低了嗓音在附近寻找：“你还醒着吗？”

        不远处一个倒扣着的破烂纸箱动了动，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衣衫褴褛的女孩从箱子里试探性地探出头来：“哥哥？”她看上去比男孩要健康一些，面色也要红润得多，但只要发现她努力睁大眼睛试图辨认面前模糊的人的情态就能明白，那过于红润的面色不过是由高烧所致。

        “嗯。在下带药回来了。”芥川龙之介把纸袋里的东西掏出来，那是一瓶快过期的廉价退烧药，饶是如此，为了得到它芥川龙之介也花了不少力气。他低声嘱咐妹妹：“你先吃一颗试试，在下去找食物。”

        芥川银拉住了他。

        “哥哥。”女孩的声音断断续续，“别……管我……了……”她是累赘，没有价值的人就该被放弃，不然只会害死自己相依为命的亲人。

        “你会没事的。”芥川龙之介握了握妹妹同样冰冷的手，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干巴巴地重复，“在下会想办法的。银，你不会有事的，在下不会让你出事的。”

        他盯着芥川银把那颗药吞了下去，晕乎乎地缩回纸箱里蜷好，才再度离开。在他转身的刹那，方才面对妹妹的温柔神色如潮水般自他脸上退去，只留下一片死寂的空白。

        即使有异能的帮助，让一个七岁的孩子独自面对几个五大三粗的成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还算像样的庇护所外的空地上已经躺了两具尸体，地上散落着十数个酒瓶。芥川龙之介被最后一个对手扼住喉咙掼到了地上，缺氧的痛苦让他的脸涨成了青紫色。然后，黑兽干脆利落地咬断了男人的脖子。

        躺在地上休息了一会儿，略微恢复过来的芥川龙之介川喘着粗气指挥自己的异能：“罗生门，咳，把他搬开。”

        细细的灰色触须自衣摆处蔓延开来，向上顶起把尸体翻到了芥川龙之介的左手边。紧接着，那些触须汇聚成一只兽头，在芥川龙之介颊边亲昵地蹭了蹭。

        “谢了。”芥川龙之介低声向它道谢，艰难地支起身子在尸体的衣袋中翻找。最近这三人在贫民窟中很是显眼，他们不知去哪发了财，一下子阔绰了起来，不少人明里暗里地想要打听发生了什么，结果全被打了回来。原本他也没打算不自量力地找硬茬子的麻烦，但银从昨天晚上就开始发烧，偷来的药还不知道有没有用，他必须弄到钱带她去看病，至少，要能买得起好一点的药。

        总而言之，他今天运气不错，过来的时候正碰上他们喝得烂醉。

        “这可不太妙啊。”背后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芥川龙之介的动作，他回过头，看见一个拎着手提箱的短发女子走了过来。

        女人目光随意地瞥过地上的尸体，耸了耸肩：“算了，那么久都没找到也该换人试试了。唔，你要吃吗？”她放下箱子，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塑封的三明治拆开掰成两半，大一点的那份递给了芥川龙之介，动作自然得仿佛他们早就认识。

        芥川龙之介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了三明治：“……谢谢？”

        “不用谢。”女人咬了一口三明治，含糊不清地说，“便利店的速食产品，味道一般，下次请你吃更好的。”

        还有下次？亲眼看着对方把食物咽下去后才试探着在三明治边缘咬了一口的芥川龙之介愣住了，这个人到底想干什么？

        他的疑惑表现得太过明显，女人三两下解决完手中的食物，伸手点了点地上的尸体：“我雇了他们找人。”

        这是要他帮忙找人的意思？芥川龙之介不自觉瞟了眼地上的手提箱：“能预支吗？”

        “不能。”女人停顿了几秒，她歪了歪头，表现出惊讶的模样，“你不抢箱子吗？”

        她的视线跟芥川龙之介一起落在了那个只咬了一口的三明治上。

        “对不起，我不该擅自揣测你的。”沉默了一会儿，女人在芥川龙之介面前蹲下，视线与他齐平，“他们能拿到报酬是因为帮我排除掉了几个可能的地点。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想要预支吗？”

        她没有必要道歉的。芥川龙之介想，用最大的恶意来思考这里的人会有的行动是起码的警惕，他也确实想要抢走那个可能装了钱的箱子，只是犹豫了而已。但女人的眼睛告诉他，他被信任了。第一次，他被除银以外的人信任了；也是第一次，有人把他摆在了平等的位置跟他道歉。他还不想辜负这份信任。

        于是他说：“在下的妹妹发了高烧，需要钱买药。”

        “正好，”女人站起身拎起箱子敲了敲，“这里有药。走吧，带我去看看。”

        等他们回去的时候芥川银已经在纸箱里睡着了。

        如女人所说，手提箱打开后是琳琅满目的医疗用品。把芥川银叫醒给她量好体温并打了一剂退烧针后女人仔细检查了一番芥川龙之介带回来的药，叹了口气：“你们运气不错，这种药就算过期了也只是降低药效，万一是那种增强毒性的就麻烦了。”

        “你是医生吗？”

        “不是。”女人挑了挑眉，“对了，我改主意了，你们要跟我走吗？”

        “走？”

        “对啊，我想收养你们。”没有在意芥川龙之介的震惊，女人认认真真地掰着指头给他计算利弊，“我会教你怎么用自己的异能，带你们离开这里去看不同的生活，到时候想选择什么样的生活方式都随你们自己。而你们要付出的是接纳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进入原本的生活，信任她并交付自己的期待。”

        这太荒谬了。芥川龙之介这么想，也是这么说的：“我们不需要同情。”一字一顿，黑兽从他身后窜出，在空中摆出张牙舞爪的姿势。

        女人浅浅地勾起嘴角：“所以我问你，要不要交付自己的信任跟期待。如果不尝试，你就不会知道这到底是真心实意的在意还是居高临下的怜悯。怎么样，要赌吗？”

        芥川龙之介跟芥川银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答案。

        “好。”黑兽消失，他伸出手，“在下是芥川龙之介，这是在下的妹妹芥川银。”

        “太宰月，你们喊我姐姐就行了。”女人笑着握住他的手，“以后还请多多指教。龙之介，银。”

        “好的，姐姐。”

        太宰月是受友人之托来横滨找他在一年前因事故的弟弟的，订的双人房正好空出了一张床给芥川兄妹。

        “先将就着住几天吧，正好给你们补一补文化课。”太宰月动作麻利地把床上摊着的一堆杂物收拾干净，“你们多大了？”

        “七岁。”芥川龙之介牵着芥川银，有些拘谨地打量着酒店的房间。

        太宰月拍了拍手：“行，正好从小学开始。明天带你们去买衣服，顺便把教材也买了。对了，你们还得学两门外语，课程会有点紧。”

        “那找人……”

        “呵，那家伙只记得自己有个异能者弟弟其他什么也不知道。慢慢来不着急，反正他有、的、是、钱。”太宰月冷笑一声，言语间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芥川银突然扯了扯她的衣服：“为什么他不自己过来呢？如果是哥哥的话，无论如何他都会想办法找到我的。”

        “因为他脑子有点问题。”太宰月温柔地摸了摸芥川银的头，“当初他就是病发了朝自己爱人开了一枪，等清醒过来后又忙着救人才把他弟给丢了的。”

        眼看两只好奇宝宝还想再问，太宰月急忙打住了话题：“好了，天色不早了，你们赶紧睡觉。我还得跟单位打份报告说明一下收养的事情。”

        动辄几千字的情况说明真是世界上最讨厌的东西没有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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