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来自岳母的首肯（下）

古杜勒嬷嬷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她转过头瞥了一眼爱斯梅拉达，随即以一种故作平淡的口吻对她说：“我亲爱的宝贝女儿，你能去外面把克洛德副主教召进来吗？”

        颖慧的爱斯梅拉达已经隐约猜到自己的母亲想要说什么了，她的心底生出了一种如坐针毡的感觉，但还是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

        然而，当爱斯梅拉达走出小屋的门时，她惊奇地发现克洛德竟安静地伏在不远处的石栏杆上。他看起来似乎一直在沉思，缄默无言地立在那里等候了许久。

        他究竟在等待着什么呢？

        他是早已凭借智慧预料到了这一切将要发生的事，还是在那里等待着自己的出现？

        爱斯梅拉达不禁有些好奇了。

        经过刚才和母亲的一番交谈，那吉普赛小姑娘似乎没那么紧张了。她朝克洛德缓步走拢，最终在他的身旁停住了。

        克洛德正陷在自己的思索之中，却突然感到自己的肩头轻轻地按上了一个掌印。

        不用想，他的思绪又被打断了，但他到底总也不舍得去怪罪自己最心爱的小姑娘。

        副主教转过身，神情复杂地望着她，两人又相顾无言了半晌。

        “克洛德…”爱斯梅拉达显然还不太习惯这种新称呼，尽管她清晰地记得他的确是让自己直呼其名，“我妈妈想让你也去一趟…”

        爱斯梅拉达悄悄观察着克洛德的神色，然而，对方竟似乎是在享受着自己首次不再称他为“副主教”的那声呼唤。

        终于，他轻声开口了：

        “好…”

        两人对此的回答出奇地一致。

        或许是出于天性与阅历的缘故，克洛德面对此情形的态度显得要比爱斯梅拉达泰然许多；不过，其实他的内心也正处于惊涛骇浪之中。

        他不紧不慢地走进那间小屋，只见古杜勒嬷嬷已经坐在小桌前等他了。

        见到自己眼中的大圣人来了，古杜勒嬷嬷自然是和颜悦色，她立刻起身将小桌对面的那把椅子拖出，对克洛德说：“克洛德副主教，快请坐。”

        “嗯…”

        爱屋及乌，面对心爱的小姑娘的母亲，一向神情冰冷阴郁的克洛德也再没什么脾气了。

        “刚才，我的小安妮丝向我谈了一些事情…”

        这是一句熟悉的开场白，与克洛德对约翰的那句“见到你，我很高兴”颇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副主教抿紧嘴唇、面上无波，竭力显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然而，听到这句话时他的心正紧紧揪着，藏在桌下的双手却不由得攥紧了教袍的衣摆。

        “近日以来，小安妮丝做出了一些无理的举动，您或许对此感到被冒犯…”

        这句话的尾调拖得很长，早已在教廷与朝廷中周旋多年，聪明的克洛德当即便听出——这实则是一个疑问句。

        “不会的，我对爱斯梅拉达不会在心里怀有任何偏见，这点请您放心。”无论在何种场合，克洛德也总舍不得数落爱斯梅拉达一句。

        听到这句话，古杜勒便已经初步放下了心来。

        其实，这是她在暗中试探克洛德对爱斯梅拉达的态度。

        出于母亲对于自己心爱女儿的保护之心，古杜勒嬷嬷微笑着点了点头，又开口问道：“那么，克洛德副主教，您对我的女儿大约是持何种看法呢？”

        “呃…”

        克洛德有些尴尬地哽住了，他在内心的两种答案——公心与私心之间反复踌躇着。

        最终，他迷惘而心虚地选择了一个听上去似乎不偏不倚的答案。

        “她的确是个很不错的小姑娘…”

        作为一个年轻时阅人无数的女人，古杜勒嬷嬷见到克洛德凝重紧张的样貌，对此更放心了——看来他的确对自己的女儿有意，而又不像是那群流连于万花丛中的贵族负心汉；他从未接触过女色，又确实对于自己的女儿上了心。

        然而，尽管克洛德很聪明，他在爱情这方面可谓完全是一张白纸，甚至与那街头最愚蠢的人没什么分别。正当他在用拙劣的手段竭力掩藏自己的心绪时，他不知道阅历丰富的古杜勒嬷嬷对此却早已看了个分明。

        倏忽间，古杜勒的眼中闪射出一种目光，一种难以言状的深邃、坚定的目光。

        “克洛德副主教，”她顿了顿，语气极其恳切，“您的确是个难得的好人。”

        从走进房间以来精神就始终紧绷着的克洛德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他愣住了。

        古杜勒嬷嬷又用赞许的深邃目光看了他一眼，续道：“或许您的外貌要冷峻些，可能会令人感到有些难以亲近；但只要稍有眼光的人便会发现，您的博学多才、沉稳坚毅、刻苦律己、不同流俗…这些都是人格中难能可贵的闪光点。”

        “我想，我的小女儿安妮丝也正是因为发现了您的这些品质，才会为之所吸引、所折服。当然，我知道您是个极为严于律己、以身作则的神父，或许您认为与安妮丝亲近会有损您的追求，请您对此不必过多忧虑，在信仰与所爱之间，只要坚持去叩问自己的本心，它终究会给你一个答案。”

        “同作为一个天主的信徒，我清楚您的身份特殊，也很清楚您对自己所信仰的虔诚之深；但其实，想必您也明白，人生在世若能遇到一个真正所爱的人，与去往天国同样难得…”

        克洛德不知道那场谈话究竟是怎么结束的，他只知道当自己满怀心事地反应过来，便已经在廊道的栏杆旁了。

        如他所料，爱斯梅拉达正站在自己身旁，充满关切而又有些顾虑地望着自己。

        克洛德颇有些心疼地望着爱斯梅拉达诚惶诚恐的模样，不忍让她再继续忍受这份沉默带来的痛苦，于是他先开口了：

        “你的母亲有对你说些什么吗…？”

        “说了…”她仍有些心虚，低声回应道，“她说你很不错…”

        她缄默了一会，又反问克洛德。

        “那你呢…？”

        “她也对我说，你很不错…”

        经过这一番波折，克洛德的心绪已然平复了不少；然而爱斯梅拉达的心依然揪着，她最担忧的还是他对自己的看法。

        “别怕，爱斯梅拉达…”或许是隐约觉察到了她微妙的情绪变化，克洛德像以往那样垂下眼眸，柔声安慰着她，“你并没有任何错，我会去好好考虑的，给我些时间，好吗…”

        对于一个如此活泼热情、天真可爱的小姑娘而言，无论她做什么，克洛德都不会觉得这是一种错误，更何况她只是喜欢上了一个人呢？

        爱斯梅拉达那双乌黑的大眼睛湿漉漉的，但他却能透过那层薄薄的水雾，清晰地望见她眼底深藏的喜悦光芒。

        她有些激动，微红着脸低喃道：“我只想待在你身边…没有别的奢望…”

        “你不要赶我走就好…行吗…？”

        他闻言，心头似乎被插上了刀，在汩汩地流血。

        “放心吧…我怎么会赶你走呢…？”

        克洛德的嘴角扯出了一丝有些凄苦的笑容。

        “我宁肯整座圣母院在我的面前土崩瓦解，也不愿意将你赶走…”

        她被笼在璨璨金辉之中，眼里闪烁着泪光。

        克洛德望着眼前这个小妖女，忽然间觉得她的身上有一种神秘的魔力——一种令自己心绪安宁、而又为之深深迷醉的魔力。

        他正处在命运的三岔口，信仰、所爱与自我的三岔口，而他的抉择，决定了此后的一切。

        而他早已被拉下了圣坛。

        他不再是神，而是人，一个踌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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