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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最后一天当神父(上)


当克洛德与爱斯梅拉达从奇迹宫策马回到圣母院时,格兰古瓦也成功地通过一番苦心劝说让自己今晚终于有了晚饭与卧榻——没错,他又能够重新住在奇迹宫里了。事实上,格兰古瓦目前已经算半个乞丐王国的兄弟了,他以半吟游诗人半乞丐好友的身份,带着刚获得的小山羊嘉莉共同住在自己的小房间里。

        让我们祝愿这位十五世纪的法兰西伟大哲学家能在星辰和善的注视下一夜好眠吧,现在我们得把目光投向圣母院的钟楼小室。

        黑夜步步逼近,雾霭朦胧,渐趋浓重,这是黄昏本色,仿佛黑暗是从井底升起的。朦胧的暮色无限夸大地勾勒出圣母院的轮廓,它高耸的尖顶与十字架的投影还清晰可见。暮秋夜晚的巴黎城极其安静,听不到脚步声,听不到任何声音,连呼吸声都没有,只偶尔有几阵寒风与几声乌啼。昏暗的夜色把大地搅成一团,使其一片模糊,错落的房屋脸上都戴着阴影这副面具,那是暗夜中的丛丛幻影。

        宽大的木桌上烛光闪烁,朦胧地映出床边相互依偎的两个人影。

        “亲爱的…”那吉普赛姑娘正靠在克洛德的怀里,像个新生不久的小婴儿。她有些调皮地伸出柔软的小手,拨弄着副主教身披的教士斗篷上的精致银线绣十字架,用指尖反复轻挑起它的边沿,再转而去抚摩周边的黑色软绸布。那灵巧的纤手如同她曾在格雷沃广场上所跳的普罗旺斯萨拉班德舞步,在克洛德的心头惊起寸寸涟漪。她凝视着副主教,那对乌黑大眼睛闪着喜悦和柔情的泪光;她随后又习惯性地噘了噘嘴,以一种小女孩所特有的柔媚嗓音向爱人小声嘟哝道,“我现在好幸福…我跟你生活在一起,真的好幸福…”

        说完,她又将自己毛茸茸的脑袋在克洛德的祭披肩上蹭了蹭,仿佛一只蜷缩着睡觉的小猫。而副主教见了心爱的小姑娘这副柔软而又惹人怜爱的模样,不由得轻轻俯下腰去,吻了吻她光润的额头。他始终用一种满含温情与甜蜜的目光盯住她,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里流淌着缄默的爱意。他一只手搂住爱斯梅拉达的纤腰,让她能在自己的怀里靠得更舒服些;另一只手则慢慢搜寻到了那只正在自己胸口的十字架上戏弄的小手,将它包入了宽厚的掌心。

        “心肝,我也觉得很幸福…”他将双唇贴在那小姑娘的眉心,朝她温柔地呢语,“我不用去面对世间的一切黑暗,还有你陪在我的身旁…真好…”

        他顿了顿,双眸在烛火中闪着微光,随后又以一种无比坚毅的口吻继续低喃道:

        “我向路易十一请了假,得到的答复是想休养多久都无所谓…事实上,自从明白自己的心意以来,我也早就不想当副主教了。表面上说是休假,或许,明天就是我此生最后一天当神父。”

        “呀…”爱斯梅拉达有些惊诧地瞪圆了眼,“所以你是因为我才不想当副主教了吗…?”

        “是的,我的孩子…”克洛德说着,又垂下眼睛,在她的眉间轻轻啄了一下,“不过当不当副主教的,这实在是没什么。对于我这个枉活三十年的倒霉鬼而言,还有什么比与你待在一块更重要呢?”

        “天哪…!”那吉普赛小姑娘听了他的这番话,不知是激动还是感动,眼里含着莹莹泪光。她以一种孩子气的、半开玩笑似的,而又有些揪心的口吻悄声慨叹着,“你是因为我才不当神父、不当副主教的…!那我可真是十恶不赦——我引诱一个巴黎若萨的副主教,害得他抛弃信仰、去不了天国啦!”

        ……

        《圣经》中关于天国的简介:

        受撒旦诱惑而悖逆神的人类,穿着牺牲动物而作的皮衣含泪被逐出乐园。所以信徒不可再留恋失去的地上乐园。信徒应该盼望与伊甸园无法相比的、那神圣的第二个伊甸,即天上的乐园,且坐在地上的河边追想锡安,每天都要流泪痛悔自己的罪(诗137:1)。那里不再有诱惑(启20:2,10)那里有丰盛的一切属灵的宝物(启21:17-23),生命之河从神和羔羊的宝座流出(启22:1),那里是新天地——天国。

        ……

        的确,在常人看来,堂·克洛德·弗罗洛神父是一个严肃冷峭、面孔铁板的教士,世人灵魂的掌管者,又是若萨的主教代理先生、主教的副手,担任蒙莱里和夏多福两地的首席神父,管辖一百七十四位乡村本堂神父。他是一个威严而阴郁的人物,整个面孔只能看见一副沉思的样子。不过,他在背离市民、独自面对自己的爱人时显然不是这副模样。

        “千万别这么说,我可爱的小妖怪,”克洛德微笑着轻抬起她的脸颊,用指腹摩挲着那小姑娘下颌细嫩如新叶的肌肤,目光中藏着不渝的温情,“在遇到你之前,我只是一个不幸的教士。在我悲苦、灰暗而麻木的人生中,我因你而得以重生,因你而得到至乐;我此生最接近神明的时刻,便是我的灵魂为你讴歌的时刻…”

        他顿了顿,又以一种满含爱意的激情语调续道,

        “我以神的身份来救你,以人的身份来爱你。但我终究不是神,神爱世人,而我不爱世人,只爱你一个人。我从经籍之中找不到虚无缥缈的天国,我在炼金术的深渊里久久寻觅子虚乌有的希望,直到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了光明…”

        ……

        他们点了他们自己的灯,在他们的庙宇内,吟唱他们自己的话语。

        theylighttheirownlampsandsingtheirownwordsintheirtemples

        但是小鸟却在你的晨光中,唱着你的名字,——因为你的名字便是快乐。

        butthebirdssingthynameinthineownmorninglight,——forthynameisjoy

        ——泰戈尔《飞鸟集》

        ……

        “我早就不是巴黎若萨的副主教了…自从我踏出路易十一的祈祷室的那一刻起…或者说,从我开始为你痴迷的那一刻起…”

        他又停顿良久,最终以一种起誓般的庄严嗓音向她说道:

        “我不需要任何一顶荆棘头冠来为我加冕,你对我的爱便是最显耀的荣光。”

        ……

        “她比晨星更美丽,比月亮更洁白。为了她的身体,我愿意放弃我的灵魂;为了她的爱,我愿意放弃天堂。”

        ——王尔德《渔夫和他的灵魂》

        ……

        说完,克洛德开始陷入长夜缄默中的沉思,从中品味不可名状的期望——

        对于这个才三十岁便被无望的科学知识与教廷的神权枷锁摧残得两鬓生霜、满目沧桑的悲哀教士,或许是真的有天主抑或某位神透过这黑暗愚昧的世界垂怜了他,也可能是那神秘而不可抗的''anaΓkh力量从中弄人;不管怎么说,此时此刻,在沉静如水的暗夜里,在幽幽摇曳的烛辉里,当圣主也见不到他们的时候,他的怀里的确抱着一个天使。

        自从在少年时期便咬下了人类智慧之树上结出的所有果实后,永不饕足的博学之士又试图去咬下禁果。而在十五世纪的法兰西,无论是埃及国术,还是巫术、魔法,即使再正当、再清白,也有敌人和告密者,而最凶恶的敌人、最无情的告密者,莫过于圣母院宗教裁判所的那些先生了。不管那是真心憎恶,还是贼喊捉贼的伎俩,反正教务会那些博学的脑袋都认定,主教代理那颗灵魂大胆地进入了地狱之门,出入于鬼洞魔窟,探索那左道旁门的黑暗境域。也就是在这一时期,这颗原本白璧无瑕、唯有求知的心灵第一次在学问与感情上遭遇前所未有的双重挫败:生活中对他有过柔情蜜意的,只有石头。曾有无数次,当他的炼金器皿中发生大大小小的爆炸时,当他又一次收到副学监寄来的小约翰控诉书时,当他在人世间孑然一身、孤苦无依时…他觉得自己已经身陷囹圄。结局好也罢,坏也罢,一切都会在这团漆黑中有个了结。

        确实如此。以前有几次,当朝霞初露,他便以为自己是在死而复生。

        然而,双眼凝望着东方,凝望着旭日东升的地方,这又有何益呢?一道黑夜横亘在他与自我中间,如此深邃,根本无法跨越。

        他在璀璨夺目的群星间遨游。在他遨游的这个世界里,除了他再也没有其他生命。如同传奇故事里的城市盗贼,他们钻进摆满珍宝的屋子后就再也走不出来。

        但他却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被黑夜淹死了。

        在无数次辗转挣扎的暗夜里,外面的天地,他已经无法分清。一切都融为一体,他陷入到了开天辟地前的混沌之中。他在老城与新城之间来回逡巡环绕,感觉这些连绵不绝的丘陵正排山倒海般地向他滚滚涌来。他也明白,所有地上的山冈,哪怕是最小的,也足以让他粉身碎骨。他感到这些山冈像是被连根拔起,失去了控制,像醉鬼一样开始围着他打转,开始围着他莫名其妙地手舞足蹈,将他裹挟得越来越紧…

        除了向他袭来的洪涛,除了以山崩地裂的速度向他扑来的黑夜,除了这股黑色湍流,他还知道些什么呢?

        他通晓星象天文、通晓错综如荆棘丛的历史,他有名誉、财富与最智慧的头脑,他有与生俱来的威严端凝与老成持重;但他却觉得自己像秋末蜕空的蝉壳,明亮光耀,空无一物。

        ……

        uneerreurdelanaturequinemefutpasaimante

        造物主对我没有一丝怜悯

        mentpourrais-tum''aimer

        你怎会爱上我

        ……

        “克洛德…克洛德…”那小姑娘像梦一般的低喃将他从沉思中唤醒了。她抬起迷人的乌黑大眼睛,满是温情地凝望着他,朝她安静地微笑着。沉默片刻,继而,她的眼里又漾出一滴泪水,嘴唇发出一声叹息,这才说道,“你爱我…对吗?我也爱你…”

        爱斯梅拉达用美丽的小手轻轻触碰他的面颊,她这种孩子气显得十分娇憨可爱。副主教低垂的灰蓝色眸子里闪动着细碎的波痕,这一不同寻常的幸福时刻,世间的任何言语都不足以描绘。那双眼睛曾像鹰隼、像火光,像深不可测的严渊;但如今,它却变得清浅而澄澈。他的眼睛里没有低语的星辰,没有暮秋的夜风,也没有大教堂、圣主与十字架,如同一面有特殊魔力的镜子,只映照出了她的笑靥。

        她温柔地微笑,目光内洋溢着天使般的幸福感。

        他的心还留在人世,但双眼却已望见了天国。

        “是的…”教士伸开双臂从背后搂住她,吻着她的肩膀,喃喃地说。

        此时,爱斯梅拉达注意到,那张埋在自己脖颈间的脸颊已经有些发烫了。

        “你是我的珍宝,我平生最心爱的小姑娘…”

        说罢,他就像一个物体重又掌握重心,恢复了静止不动的状态。尽管如此,他的话语还是照样流露出内心的激动,声音也越来越低沉了。

        “心肝,告诉你吧,这是一种日思夜想的爱情,是一种痛苦的折磨。哪怕我已与你相拥,也依然不能止住我的思念半分。你完全是甜蜜、善良、仁慈和柔美的化身,我在所有的诗篇里找不到一个最贴切绝妙的形容词来囊括…唉!你若是了解我多么爱你!我这是怎样一颗心啊!…''心肝'',我一直这么称呼你,因为每当我面对你、望着你的眼睛时,从我的胸膛里掏出的不是话语,正是我的心肝五脏、我的整具灵魂…”

        他的胸腔里溢出了一声既是甜蜜、又是无奈的叹息,

        “我想不出什么话了。本来我想了许多,应当对你说些什么。而现在,我却只顾颤抖,只顾战战兢兢,在关键时刻哽住了。我感到有一种至高无上的力量在控制着我,因此,我跌跌撞撞…不,不…这还不是我真正想说的!…”

        就在他醒过神来的时候,他缓缓举手,摸了摸凹陷的脸颊,惊愕地看着湿了的手指,呆愣了半晌,一言不发。爱斯梅拉达也怔住了,陷入了长久的缄默之中。

        直到最后,当副主教终于肯重新开口,讲这几句话时,样子完全失态了。他瞪着前方,沉默片刻,又仿佛自言自语,但声音却很响:

        “求求你,我以一切神圣的事物求求你,我不想像曾经那样,重新变成岩石…”

        “我已经不能再继续苦等下去了…就是现在,就在此刻,我要举行背弃天主、背弃弥撒书的典仪;我不再去往天国,而是将归向于你,今生来生,永生永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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