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公爵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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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枯燥乏味而又满怀野心、慷慨激昂的谈论又持续了很久,午后的太阳一点点地西斜,刺眼的光芒变得很柔和。眼下,以勃艮第公爵莽夫查理为轴心,约翰·德·拉巴吕红衣主教、德·圭耶纳大人以及几位其他的贵胄先生们组成了一个巨大的车轮,他们工于谋略的头脑正永不知疲倦地飞转着;无比华艳而又奢侈的美梦在几位大人的心里逐渐膨胀,带着他们走向构想中的帝王权杖。
“哎呀!真是一个巨大的失误!我们似乎还遗忘了一位大人,”正如国王路易十一有比谁都清楚,但是“总装出一无所知、初次想到的样子”这种癖好;莽夫查理觉得自己作为未来法兰西的国王、起码也是个大公,也或多或少得学习一番前代君王的“优良习俗”——总之,此时他也装腔作势地这么嚷道,“我们卓尔不群的图卢兹的伯爵阁下——佩德罗先生。好极了,我敢肯定,这位大人一直都在深思熟虑——他始终是一副静默的样子。”
如同燃烧的蜡烛总能引来一只飞蛾,勃艮第公爵的这一席话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右手边角落里的那个青年身上。事实上,佩德罗伯爵大人却始终不曾注意过这场近在咫尺的喧闹:无论烛火是明是暗、议论的声响是高是低、贵胄们正盯着的是他自己抑或桌面,他总是以淡静而戏谑的目光扫视一切,漫不经心地倚在丝绒沙发椅上,丝绸袖子下的纤手抚弄着雕花扶栏,仿佛角落里那尊石雕塑的影子——屋内所发生的密谋都与他毫不相关。他时而瞭望落地窗外的狩猎林,让那片暮秋凋零之景如泉般涌入自己墨绿色的眼睛;时而凝视雕花水晶杯里的红酒,瞥一眼众人映在那细碎光亮切面间的倒影。这是种漠然而又十分闲雅的姿态,类似于古老西班牙贵族翻阅羊皮卷轴的举止礼节。
“怎么样,佩德罗伯爵阁下?”坐在莽夫查理正对面、这位年轻的伯爵斜对角方位的拉巴吕红衣主教眯了眯眼睛,朝他探颈问道,“你意下如何啊?”
“噢,说得不错。”
佩德罗开口回应道,嗓音懒散而又低沉悠远。他的嘴唇像朵骄傲的红玫瑰,半垂在双眸上的眼睑甚至没有抬一下,烛火的光晕融在他的脸上、模糊成一片,不知道他的目光正飘往何方:他的确答了拉巴吕红衣主教的问题,却又像是思虑凝滞在其他角落。
府邸主人、始终沉默着的波旁红衣主教这时也开口了,当然,他的脸上依然挂着浅淡的中庸式温和微笑:
“这位图卢兹的伯爵先生不过才二十多岁,我们在座的各位年纪可至少都是他的两倍。现在谈论这些,或许还为时过早了。”
“波旁先生,他这可不算''为时过早''了!”莽夫查理仗着和府主的姻亲关系,说起话来也毫不忌讳,“要知道,在东罗马帝国的福卡斯皇帝1当年决定率兵谋反时,他还只不过是一个年纪轻轻、出身卑微的底层军官,一个蛮族血统的普通农户!”他顿了顿,又呼道,“我们这位佩德罗伯爵大人、多么美妙的贵族,才二十四岁就成了将军,法兰西的那块兵符实则已有一半掌握在他的手中。他的前途可谓无量!”
(注:1此谋反事件发生于公元602年,福卡斯谋反成功、称帝,其在位时间为公元602年-610年。)
波旁红衣主教大人并不想和这位国王路易的表兄弟作过多纠缠——他只忠心依附于权势,小心而又谨慎地将灵魂之舟行驶王室与教廷之间。眼下,这位佩德罗阁下在贵胄的喧嚷声中孤立无援,秉承着东道主所应有的公允,波旁先生又不免顺水推舟地帮他辩解了几句。
“我认为,这位阁下的阅历还能再丰富一些。”
“这点没错,我的亲爱的堂弟,”莽夫查理抬起眼睛,以不易察觉的方式剜了他一瞬,“可他的确是整件事最为合适的人选。”
“各位先生们,我想那老路易应该活不过明年啦,”拉巴吕红衣主教眯着眼睛,脸上的横肉因为这抹笑容而发抖,“噢,这可怜的中风症国王,就快被自己的心腹御医活活送进坟墓了!群体是群温顺的羊,决不能没有首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再多筹划一年,不等明年的这个时候就能开始行动…”
“嘻!按照您这么说,拉巴吕大人,那恐怕整个瓦卢瓦王朝都撑不了多久了。我们的首领——贝里公爵1阁下,等他得了势,法兰西王国要改姓什么还说不定呢…大公(granduque)!我们到时候可都是大公了!”
(注:1贝里公爵,法兰西国王查理七世的第四个儿子,与他继承王位的哥哥路易十一对立。)
执政府和帝国十分注意用新词来包装过去的机构和组织,也就是说,换掉可能会在群体的想象中唤起不愉快形象的词,新换的词就不会引起那种联想了。他们改换王朝的姓氏,借此掩盖先前的一切行为。
莽夫查理举起他面前的那只雕花水晶杯,做出一个庆祝的手势。他痛饮杯中的佳酿,又高声喟叹:“约翰·德·拉巴吕''大公'',昂热城的红衣主教先生,分诺曼底公国,再帅军向北跨越英吉利海峡去攻占英格兰王国的领土;德·圭耶纳''大公'',西据布列塔尼伯国的领土与大西洋海域…至于我嘛,勃艮第公国向东过了里昂,就是神圣罗马帝国!…”
他在高声宣告时,又用蹩脚的西班牙语(granduque)将“大公”这个词重复了好几遍才肯罢休。
“怎么样啊,佩德罗伯爵阁下?”莽夫查理又笑眯眯地睨了那俊美的青年一眼,那是一种虚假的温和微笑,如同评说当时法官的公正明断一般,“您要是愿意加入我们,等贝里公爵当上了新的法兰西国王以后,瓦卢瓦王朝分崩瓦解;到了那个时候,您可就绝不止是位''图卢兹的伯爵大人''这么简单了——不仅是图卢兹伯国,法兰西以南之地:阿奎丹公国、加斯科尼公国以及巴塞罗那伯国;再南下跨出法兰西的国境,可就是阿拉贡王国…那南边的领土最好——丰饶肥沃、富庶繁荣,产出最好的美酒与丝绸,尽是《圣经》中''羔羊的宝座与流蜜的乐土''!您还将成为御前的大将军,风华正茂之际被授予勇士的桂冠,南征北战、开疆拓土,整个法兰西的兵马尽在您的掌握之中…”
这位勃艮第的公爵大人说得情真意切、慷慨激昂,在座的几位贵胄也都听得心醉神迷;他们浸溺在荣升granduque的美梦之中,甚至于暗中因幻想里的领土、权力分配不均而相互嫉恨。然而,麦克白将军会因三位女巫的预言而飘然欲仙1,奥德修斯却能在面对塞壬的歌声时将自己死死绑在桅杆上2[1];任他们欣喜亦或是愤慨,这位伯爵阁下始终半垂下眼睛不开口,以一种极其平静的淡漠微笑凝望着他们。
坐在佩德罗伯爵正对面的德·圭耶纳大人以为他在神游,正准备拿那对玻璃珠似的眼睛里的凶光剜他,然而,还没等圭耶纳大人切实做出这一系列举动,他就已经被那双墨绿色眼睛里刺刀般的寒光吓得半死——这群纸老虎般的贵胄们总是惯于以阴毒去掩盖自己怯懦扭曲的劣性。
“不过,我却听闻巴黎城内的另一边还有一位智者,”那青年见自己已经达到了效果,便又悄无声息地将目光收了回来。他倚在丝绒沙发上,脊背伸得很挺拔,抬起骄傲的脸庞,模样矜贵而端雅,“东南方不远处的意大利有列奥纳多·达·芬奇——最完美的代表、百年难遇的全才,我们法兰西也有一位;不仅如此,年纪还与他相仿。”
(注:时为1482年,达芬奇时年30岁。)
与那人同在教廷之中,听闻佩德罗的答复,波旁红衣主教隐约想起了什么;然而,莽夫查理平日里并不管这些事。
“哪位大人?”他问。
“我也并未曾见过他,据传是巴黎若萨的副主教先生,堂·克洛德·弗罗洛阁下——他的渊博学识可谓名贯整个法兰西。”提起弗罗洛副主教,佩德罗这才勉强抬了一下眼皮,漫不经心地应和道。
“噢,您是说弗罗洛副主教。”波旁公爵大人装作才想起这个人物一般,开口接续佩德罗的提议;但事实上,这位里昂的大主教对于弗罗洛副主教可谓再熟悉不过了:卡西莫多在弗罗洛副主教的保举下当上圣母院的敲钟人,而克洛德·弗罗洛本人则又是在巴黎城大主教路易·德·波蒙的保举下成为了巴黎若萨的副主教1——这其中幕后曲折无数,然而整件事却都少不了波旁红衣主教大人的参与2[2]。
据传,克洛德自从向国王路易十一申请休养之后,就躲进修院的密室里,闭门不出,既不出席教士会议,也不主持例行的圣事,拒绝接见任何人,连主教或是红衣主教也不例外:他就这样一连几周与世隔绝。波旁大人还曾想去圣母院拜访他,但不幸被教堂执事们给拦了下来;这位阁下行事一向温文尔雅而又彬彬有礼,当他得知弗罗洛副主教拒不见客时,也就作罢了。
“我知道他。”波旁红衣主教微微颔首,眉头扬了一下,“不过我听说他病了,下令禁止任何人踏入圣母院。”
“这不要紧,查理堂弟,您既然认识他,那么就可以给他寄一封信。”勃艮第公爵听到“智者副主教”这则好消息,眼睛当即便亮了一下,透出贼光,“我们不会拒绝任何一个有才华的人加入。”
“所以呢?佩德罗阁下,您这是也答应啦?”
刚刚被剜了一眼的圭耶纳大人对他分外不满,一见莽夫查理和波旁红衣主教对他的话如此认真,就更怨怒了。于是,他便用一种尖酸而又嫉恨的口吻朝那位面色平静的青年问道。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妙计——满屋子的目光又重新集中在了佩德罗身上。
谁知,对于他的发难,那位俊美的伯爵阁下却嗤笑起来:
“哪里还需要我去加入各位大人呢?巴士底狱的囚徒从来不少。”
“嗬,佩德罗先生,您这是什么意思?”莽夫查理皱起眉头,有些不耐烦。
“我是瓦卢瓦王朝的忠仆,永远都是。”
他以藐视的目光瞥了对方一眼,如同在瞧比圣饼上的蝇虫更为卑劣的东西——这种目光足以挑衅在场几乎所有贵胄们的立场,也足以激起他们心底的狂怒。
“既然如此,那恐怕我们之间就没有什么好谈的了。”拉巴吕红衣主教也摇头叹息,脸上的赘肉都垂坠下去,“年轻的佩德罗伯爵,您失去了此生最好的腾飞机会。”
“既然诸位大人没有什么别的事宜,那么鄙人就先告辞了。”
说着,那个青年从丝绒沙发上缓缓起身,踱着闲雅的步子朝门口走去,再无一句话。
“但是,亲爱的佩德罗伯爵阁下,我得好心提醒您一句——如果您让今天所发生的一切传到路易十一的耳朵里,那么您恐怕也不会好过——几位枢机主教的力量不会抵不过一个伯爵。”
“多谢您的冗词,阁下。您实在没有必要担心这一点,我也不会透露给国王陛下…”佩德罗这才转过头看他,唇角带笑,墨绿色的眼睛里闪着诡谲的亮光,“当然,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他的步态很美,皮靴的轻响在长廊里回荡,不久便消隐淡却了。
“呵,真不知道该说他是狂妄自大,还是年轻气盛。”见到对方走远,莽夫查理也不想再继续装出那副客气的假相,冷谑道。
“这无所谓,反正佩德罗家族的命运…嘻,一切都是定局——父母不识抬举,诞下的遗孤也是一样。也许他的下场,最后会落得比他的父母更为凄惨。”圭耶纳皮笑肉不笑,惨白凹陷的双颊在烛火里显得分外骇然。
“圭耶纳大人,还是您更为智慧些。”拉巴吕红衣主教也附和着,“十多年前那场借刀杀人的妙计简直是绝佳!那凡尔登的主教阿朗吉尔也真是个蠢货,反正血的罪过是他犯下的…圣母啊!我们有赎罪券,我们照样能够上天堂!”
波旁红衣主教始终默不作声,他听到这里,蹙了蹙眉——他当年并未参与这件事,但并不妨碍这个位高权重、耳目遍地的大人通晓一切。
“府邸主人得有待客之道,我去送他离开。”
他轻淡一笑,也借故起身,走了出去。
已是斜阳西下时分,佩德罗踏出雕花大门,正准备登上马车离开——府中的浊气令他恶心;就在这时,他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佩德罗阁下,我来送您。”波旁红衣主教站在他身后,朝他温和地微笑。
那青年睨了他一眼,将唇角勾了起来。
“您也是个聪明人,比他们都要聪明些。”
“再过些日子,我会给弗罗洛副主教写信。当然,这封信的结果我无法保证…”波旁没有回应他的赞美,转而到了另一个话题,“他的立场或许同样让人捉摸不透。”
“这没什么关系,反正他也是教廷里的人。”佩德罗笑着,墨绿色的眼睛在暮秋的斜晖里显得有些冰冷,“依靠群体可以很快地飞黄腾达,但老是行走在悬崖边缘,总有一天会坠入深渊。”
红衣主教赞许地看了他一眼。
“我想我们终有一天会达成共识的,佩德罗阁下,”他顿了顿,续道,“就像王庭和教廷那样。”
“波旁大人还请回吧,以免被他们怀疑。”
等到红衣主教的背影隐没在同样暗红的天色里,那青年这才兀自低喃道:
“我当然不会将这一切告诉国王…”
“我要让他们活着,活到我查清佩德罗家族所有谜团的那天,活到他们最终死在我剑锋之下的那天…”
佩德罗缓步走向那辆停在府门前路上的雕花马车,在他登上车的前一刹那,一抹微小的闪光攫住了他的视线。
他滞涩地转过头去——在波旁公爵府那大片早已凋零的红玫瑰花园之外,一株野百合花正静默地盛放,它莹白色的花瓣上凝着一滴秋露,在斜晖里闪着细碎的微光。
(注:玫瑰的花期为5-6月,野百合的花期为11月-次年2月。)
那也是十五年前的秋天,命运同他开了两个玩笑。
……
“阁下…阁下…?”仆侍忧虑的问话打断了他的沉思,“需要现在启程回府吗?”
他刚从那么深邃、那么遥远的冥想中回过神来,可能还没有注意到车马的存在。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的感受,更不知道他心里泛起的是何种悲哀。
“回去吧…”
他低喃,无声地笑着,眼里噙着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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