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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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叫人没了?”
“那祖孙二人遭遇绑匪,赎人的要求提到丞相府,却没答应,只是一直拖着。”
“方丞相就不怕绑匪撕票?”
“原本已经过了期限,当时人都说,那祖孙二人活不成了!”奉珠摇着头:“后来是当时还未辞官的大将军,班师回朝的途中,顺手捣了窝点,将二人救下。”
“可你不是说,人没了……”
提起这个,奉珠神色微微一黯:“救回来的,是老夫人和一具冰冷的遗体……”
“原因是老夫人亲口解释的,方小姐被匪徒污辱,老夫人为保方家声誉,亲自闷死孙女……至于她自己,也在获救的三天后,吞金了。”
苏霁玥微张着嘴,心底泛起一阵寒意,快速掠遍全身,令她无法动弹。
怎么会有那样冷血又无情的人?
夫人和孙女遭人绑架,他什么也不做,人获救后,更是冷眼旁观,任人无辜死去。
许是看出她的心思,奉珠劝道:“主子莫替那二人伤心,虽然人去了,可好歹留下贞烈的好名声……”
“好名声?名声难道比命还重要吗?”
在奉珠的沉默里,她看出了答案。
很重要。
若方小姐不死,活着回来也会被吐沫星子淹死,或者被自己的亲人逼死。
就像方老夫人对她那样,她必死的命运,从被绑架那一刻起,就已经写下了。
“奉珠……若我,是个女子是不是也……”
嘴巴又一次被人捂住。
奉珠压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安:“主子怎么能说这种话!?”
说着,又四下望了一圈:“您是皇子,这世间的女子是个什么境遇,与您扯不上关系!”
苏霁玥自知失言,讪讪地闭了嘴。
许是提起这事,跟着想起了同样仙逝的愉妃,奉珠压低声音问道:“眼下清明将近了,主子未及冠,按规矩是不能随行祭祖的,可要奴婢偷偷设个祭坛?”
“啊,清明快到了……时间过得可真快。”
母妃这一去,也过半年了。
老君香早已用尽,这些出自奉珠之手,品质低劣,噼啪一声响。
气味虽相似,可却处处不同。
母妃做的,那是豁达坚韧的老君,行走山野,身披四季朝暮。
而奉珠做的,却成了个疲于奔命的老头,忽然咳出一堆黄沙。
真是物似人非。
“奉珠……”她略微失神地摇着头:“我那儿存了些银子,那日你多置办些菜饭果品,我邀五哥过来,一起凑活祭拜便罢了。”
纵使她想祭奠母妃,眼下又怕被贵妃挑错处。
“除了菜饭果品,可还要别的?”
“不,”苏霁玥垂下眉眼,遮住浓浓的落寞:“只要这些,至于香烛纸钱……罢了。”
转眼到了清明当天,方家的马车一早排在了府门前,长长一溜,堵住了街头巷尾。
除这十辆马车外,还有大队仆役随行。
新进京的平头百姓见了,不禁感叹方家的财大气粗。
而那些久居京中的,则会笑他们没见过世面。
因为若去到车马往来频繁的官道上,还能见到各个世族大家的车马,互相堵住去路的奇景。
这是方星晢不愿在清明这日,顺道祭拜亲姐的原因之一。
还有一个原因,是方家祭祖规矩重重,断没有允他私自祭拜的可能。
何况,一想起姐姐的芳魂,在今日又要被叫到一群老顽固面前受气,他便替姐姐觉得污浊晦气!
堵在半道上,街角有对姑娘在挑头花。
一会儿看看簪花,一会儿偷瞄骏马上的王公世子们,少不得面红耳赤,低声嬉笑。
方家马车离得近,声音全飘进方星晢耳朵里。
同乘一车的大哥心思微动,掀起了帘子,与二人打起了眉眼官司。
时不时还有几声轻笑。
对此,方星晢只有冷笑,真是人前君子,人后渣子。
只见其中一个姑娘眼神勾着这头,嘴上叫唤着同伴:“快瞧瞧,我戴这簪子,好不好看?”
“嗯,看着还行,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小贩一拍手:“这怎么不好看!我这可是京城第一才女戴过的,白玉兰花掐丝珠簪的仿款!你们不知道,那位在及笄礼上,戴的就是这一支,也正是凭这一支,名动京城!”
那几个字传进方星晢耳朵里,令他忽然惊醒坐直起来!
衣袍上的雕兰白玉,因此打了个滚。
其中一人被他的舌灿莲花说动了心,戴簪的那个不知怎地,脸上忽然显现出嫌恶。
忽然扯下头上的簪子,甩在摊子上,怒道:“呸!什么才女不才女,她明明是个被匪徒奸污了的□□!戴她的簪子,岂不是作践我自己!?”
“哐啷!”一声巨响,濯缨一回头,发现原本在马车里的少爷,不知何时冲到那女子面前!
险些撞翻一整个摊子。
“啊——你干什么!?光天化日,你还想打人不成?救命啊……”
两位哥哥也慌了手脚,纷纷要下车去拉他。
然而,方星晢双目赤红,浑身紧绷,模样极为骇人!
“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说便说,我看不起一个□□,不愿戴与她相同的簪子,你管得着吗?”
方星晢虽不比那两人高,手却极为有力,拽着那人的衣领,逼她不得不低头。
“你放开!”姑娘急得上手推,但怎么也推不开他,顿时哭了起来:“我骂一个人人都骂的□□,我有什么错?旁人都这么说,凭什么我不能说!啊——”
眼看那拳头要落下来,方星晢眼里喷火,拳风生生停在二人面前。
“就凭你也是女子!就凭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这一头乱成一团糟,两位哥哥怕三弟把事情闹大,回头自己也要吃板子,使了个眼色给周围的小厮。
几人合伙围上去,将紧绷成一头小豹子的方星晢架了起来。
转手扔去马车上。
濯缨千求万求,生怕他继续闹。
好在两位兄长赔银子又赔笑的时候,方星晢终于冷静下来。
濯缨长出一口气,却见一向傲然张扬的少爷,忽然成了个打霜的茄子,垂着头,神情里满是不甘。
他紧紧攥着雕兰白玉,一遍遍低吟,如泣如诉:“凭什么骂她,明明她是世上最好的,明明她才是受害者……”
祭祖结束后,马车又回了方府。
“晢儿呢?”
方二夫人找不到儿子,正四处问着。
前头小厮跑来说,方丞相正抓了主子在前头受罚!
“这是怎么回事?”
“据说三少爷在去的路上,听见一个女子嚼二小姐的舌根,当众要对那女子出手!幸好两位少爷带人把他拦下,这才没酿成大祸!”
方二夫人匆匆赶去前堂,看见儿子正伏着被打板子,心疼得直抽!
她想扑上去,替儿子受罚,可杵在那儿的方丞相,双目半阖,目光凌厉,只被扫了一眼,方二夫人从头到脚冷了个彻底。
她是个懦夫,三年前,女儿被至亲闷死,她什么都没做,三年后,儿子因维护女儿名声受罚,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这可是对她的报应?
板子打了三十下,方丞相才准她将人带走。
十岁的孩子,又不是铜皮铁骨,这一番下来,脚已经走不得路了。
气若游丝,进气多,出气少。
“好生看着他,不日后参加牡丹花宴,不许再出一点差错。”
方二夫人唯唯诺诺地应是。
耳边传来儿子微不可查的气音,咒骂丞相,道:“你、这个……杀人凶手!冷血无情……迟早有一天、你要……杀人偿命!”
方二夫人闻言,霎时背后一阵寒意,顾不得许多,一把捂住他的嘴,匆匆带他退下。
适夜,暴雨忽访京城。
风雨交加,雷霆阵阵。
无声又疾速的闪电,肆意妄为地频出,一次次照亮纯黑的夜。
照亮还未离去的方二夫人的脸,其上堆满悔恨、惊恐、慌乱……
方星晢一直梦魇,一阵阵冒冷汗,一阵阵叫着姐姐。
晢儿小时候并未养在她身边,他四岁时,方二夫人娘家出了事,虽因太后的关系在,并未成立太严重的罪名。
但方丞相不会容忍一个有污点的儿媳,是故,她被送去庄子里,一去三年,回来时,女儿没了,她却因为怯懦,不曾质问过一句。
即便,她知道匪徒提出的赎人条件,并不寻常。
床榻上,儿子深深陷入梦魇。
她不停换洗毛巾,替他擦汗。
昏黑与骤亮的交错之中,方二夫人忍不住想,她为何偏要经历这些?
从娘家出事,到女儿枉死,她在其中做错了什么?
凭什么过错要她一个旁观者、被牵连者背负?
若说怯懦是她的罪过,那么施暴者呢?冷眼旁观、甚至推波助澜之人,谁又给他们惩罚!
她枯坐床边,守了一夜。
晨昏梦醒之际,雨水敲打着屋檐,伴随着阵阵鸟鸣。
她听见儿子冰冷、不起一丝波澜的声音。
她对上他那锋利、洞察一切秋毫的双眼。
“母亲,”他微启苍白的唇,一字一句,顿顿错错:“你就是个木偶,总是心甘情愿,把提线交给别人。”
方星晢困在府上,每日有先生教导,可是越读那些之乎者也,越觉得不干实事。
先生说他太偏激太极端,读书人哪个不是为家为国,心怀抱负?
方星晢只邪佞一笑,道:“以权谋私、贪赃枉法、贪生怕死,先生觉得哪个更适合方大人?”
先生顿时吓得两股战战,连连推说不知,还道:“天下人都说方大人两袖清风,怀瑾握瑜,是不可多得的清官、能臣!”
想到不久后便是牡丹花宴,至少能暂时出得府去,一时也懒得与这禄蠹多费口舌。
然而,当晚管事的来通知他,牡丹花宴他不用去了。
原话是——“你既管不好自己的嘴,那便学到会说话,再放你出去。”
濯缨站在窗下,听罢目瞪口呆:“少爷,按小的说,就您那般毒舌,怕是这辈子也出不去了!”
话音未落,后脑勺突然挨了一下,只听少爷的声音从窗内传来:“要你多嘴。”
“可是……少爷您总不想被关一辈子吧,不如干脆和大人服个软?”
说到这里,濯缨自己慢慢闭了嘴。
因为三少爷又换上那一副张扬跋扈、桀骜不驯的笑:“腿长在自己身上,他能关我,我不会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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