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清溪是个小镇，坐落于江水之畔，这一日，清溪镇新搬来了一对小夫妻。

        男的高高大大，模样俊俏，女的十分温柔，见人便笑，他们早上搬来，忙碌了大半天，于傍晚之时敲响了邻居的门。

        “您好，我叫傅娴，这位是我的先生，这是我们从家乡带来的土特产，请您尝一尝，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邻居是位和善的老奶奶，姓吴，她笑着接过，又进屋端出一袋酥糖塞进了傅娴手里，“以后常来往。”

        吴奶奶的小孙子卓卓从她背后偏出来个脑袋，盯着傅娴瞧，瞧完了又盯着神明瞧，不知道看到了什么，他往后缩了缩，躲在了吴奶奶背后。

        新邻居离开了，吴奶奶笑容落下，抬手就拍小孙子的脑袋，“没礼貌，见了人躲什么？要跟人打招呼呀！”

        吴奶奶性子软和，就是教育人都是一副软调子，卓卓不怕她，嘟着嘴小声说：“他瞪我！”

        吴奶奶脸垮下，“谁瞪你？新来的哥哥姐姐又不认识你，瞪你干什么？他们还送东西给我们吃！下次见着了礼貌一点！知道了吗？”

        卓卓嘟囔：“知道了！”

        下次见面他肯定也要瞪他！坏人！他才不要礼貌！

        傅娴走出邻居家笑容就消失了，她无奈的拉着神明的手晃动，“你瞪人家小孩做什么？他又没惹你。”

        神明皱眉，“他盯着我看。”

        “你又不是黄花大姑娘，还不许人看了？”

        傅娴噗呲噗呲地笑，笑得神明十分着恼，傅娴摸出快酥糖来，塞进着恼的神明嘴里，“甜吗？”

        有点甜。

        神明含着酥糖不说话，牵着傅娴回了家，那块酥糖祂含了很久才咽下，神明神色缓和下来，祂决定看在酥糖的份上，下次对小屁孩宽容一点。

        祂是个宽容的神明。

        但神明打算宽容了，卓卓不打算做个大度的小孩，他认为他是个坏人，所以在第二天白天的时候，他趁吴奶奶不注意，踩着梯子爬上墙头，冲着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的神明龇牙咧嘴。

        “坏蛋！”

        他冲神明吐舌头。

        神明的好心情瞬间消失，祂起身，面无表情地走过去拽住了卓卓的衣领，将他从墙那头提了过来。

        卓卓仰头盯着面露不善的大人，没忍住往后缩了缩，但他是个胆大的小孩，只一秒退缩，下一秒抬脚就朝神明的小腿踢过去。

        卓卓的小脚没多大力道，踢不痛神明，但却轻易点燃了神明的怒火，卓卓见势不对要跑，却被神明勾住了衣领。

        “跑哪里去？”

        神明冲小屁孩冷笑。

        祂是个小心眼的神明。

        卓卓怕死了，那个人那么高，手掌那么大，打下来一定很疼！

        好在傅娴及时出来解救了他。

        “干什么吓唬他？”

        卓卓藏在傅娴身后冲神明做怪脸，傅娴的维护让他胆儿肥，他挺着小胸脯，脸上表情可得意了。

        傅娴的维护让神明不悦，但祂不会生她的气，只会看卓卓越发的不顺眼，恰好，卓卓也看他越发的不顺眼，两人的梁子便由此结下。

        卓卓是个小霸王，自打会走便横行小苍街，小苍街前后二十余户人家，但凡家里有同龄小孩儿的，都是卓卓的小弟，小弟们知道卓卓讨厌新来的大人，也跟着一起讨厌他。

        小孩儿的讨厌很直白，具体表现为，看到神明便嘻嘻哈哈做鬼脸，捡地上干了的果子朝神明扔，下雨穿着雨鞋跑到经过的神明身边，噼噼啪啪用力踩水。

        小孩儿的鬼脸吓不着人，圆乎乎的脸蛋扯变了形，也只能看出可爱来，那干得没有重量的果子，还不等挨到神明的边儿便中途落地，咕噜咕噜滚远，溅起的水花纷纷洒洒，落在神明湿透了的裤脚，像家里窗外自檐上滴滴答答落下，跳跃在窗台下破缸里荷叶上的雨花。

        傅娴看得好笑，神明则臭着脸想着给小屁孩教训。

        午后的太阳温暖，傅娴端着装了藕的盆去河边洗，神明跟在她身后，捏着根枝条坐在了台阶上，枝条儿晃荡，神明眯眼浅笑。

        卓卓从岸边树后伸出脑袋，他转了转眼珠，摇晃着肥嘟嘟的身体朝神明扑去，他要吓他一大跳！最好是吓得掉进河里去，变成一个落汤鸡。

        卓卓扑了个空，神明早发现了他，察觉到他跑过来，神明瞬间便移开了，卓卓直挺挺地朝着河里扑去，被神明勾住了裤子吊在半空。

        “离我远点，不然扔你下去。”

        神明懒得跟小屁孩计较，傅娴喜欢这里，住在这里祂心情也很好，神明不想破坏邻居对傅娴的好感，但威胁一下还是要的。

        神明将卓卓提起来，放到了宽阔平坦的青石路上，祂转身走下台阶，走去了傅娴身边。

        卓卓小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他愣愣地抬头看神明，傅娴没发现他的存在，神明也不理他，他抿着嘴站了好一会儿，悄悄的走了。

        打那一天起，卓卓的小弟们再也没‘作弄’过神明。

        清溪的夏天是河边树上叽叽喳喳的知了，是院子里瓜棚下的摇椅，蒲扇在神明手中晃动，带来含着热气的风。

        他们的院门总是敞着，在院子里，能听到外面路上咯吱跑过的自行车的声音，也能听到河里鱼儿跃起又落下的声音，卓卓穿着背心短裤光着脚丫跑进来，将怀里抱着的大西瓜放到地上，晃着肥嘟嘟的身体爬上了摇椅。

        摇椅宽大，卓卓缩在神明边上，仰着小脑袋借神明手中蒲扇的风。

        清溪的冬天是漫天的白雪，是河中冰层下游动的鱼，是大雪纷飞时，路上相依偎的一双脚印两个人。

        那一层厚厚的雪铺满了路，出行变得很艰难，但傅娴不怕，她有神明在，于是那一条长长的街道，总会有一个高高大大不爱笑的，背着媳妇进进出出的人走过。

        清溪的时光缓慢，但总是往前走着的，卓卓小升初那年，长满花的院子失去了它的主人。

        神明说：“我们去个地方。”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位于麓山另一边的城市，神明牵着傅娴的手走，走到一个小区门口时，神明停了下来。

        “我们住这里。”

        神明很少要求什么，他们去过很多地方，从来都是傅娴做安排，这还是神明第一次明确指出居住地。

        傅娴无可无不可，她找到物业，很快办好了租住手续，她以为这仅仅只是神明的一次心血来潮，直到他们住进去的第五天傍晚，她在散步时碰见了一个人。

        鹭湖的小区很大，小区里亭子很多，傅娴坐在亭子里等神明，等得无聊的时候，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年轻女人走了进来。

        女人一手捧着肚子一手提着东西，坐下的时候，手机从手里滑落，落到了地上，她扶着椅子站起来，正想去捡，已有人先一步递了过来。

        “多谢。”

        “不客……”气。

        傅娴握着手机，紧紧盯着面前熟悉的脸，那句本来分外客套的话消失在唇边，如同她在那一瞬间消失了个干净的力气。

        傅娴觉得腿软，但结果是她仍旧直挺挺地站着，女人伸手拿走了手机，疑惑地问：“怎么了吗？”

        “没……没事。”

        傅娴扯了扯嘴角，只觉得脸颊僵硬，她侧头揉了揉，转回来努力扯出个好看的笑容，她僵硬着挨着女人坐下，小心地问：“宝宝……多大了啊？”

        女人摸着肚子，脸上是掩不住的温柔，她说：“八个月了。”

        “这样啊……”

        傅娴沉默了一会儿，到底是不甘心，没忍住又问：“宝宝的爸爸呢？怎么没陪你？”

        女人诧异的看她一眼，在她看来，这位陌生的女士跟她不熟，问的似乎太过了，但她是个温柔的人，还是耐心地回答了：“宝宝爸爸很忙，他要给宝宝赚奶粉钱呢。”

        她笑起来，脸上是遮不住的甜蜜。

        傅娴有点焦虑，她期待又害怕，那情绪复杂，怎么也理不清楚，女人没有坐很久，她很快起身离开，傅娴原地转悠了好一会儿，跑出亭子跟了上去。

        女人家跟他们住的地方很近，她看着她进了门，才失魂落魄地坐在了楼下长椅上。

        黑夜降临，路灯亮起，急匆匆的脚步声惊动了她，傅娴抬头，看见一个年轻的男人从远处走过来，他有着英俊的面容，宽阔的肩膀，他眼神坚毅，看起来沉稳可靠，他……

        傅娴盯着他，眼泪瞬间流出眼眶。

        男人没有注意到她，他匆匆走过，上了楼梯走进家门。

        傅娴像个偷窥狂，她躲在楼梯间，盯着那紧闭的门盯了很久，楼梯间灯光熄了又亮亮了又熄，神明从楼下上来，握住了她冰冷的手。

        “我们回家吧。”

        祂说。

        时间好像是个圆，它慢慢地走，最终走回了原点。

        傅娴开始有意的跟女人偶遇，见得多了，女人跟她也熟悉起来，她跟她说她的名字，说她的家庭，说她的老公想要女儿，为此买了一屋子的粉红。

        “他说，他总觉得他该有个女儿，为了不让他失望，我妈都不让做检查，我妈担心是个小子，他知道了失落。”

        “儿子也很好。”

        傅娴干巴巴地说。

        周韵笑起来，她皱了皱眉毛，十分疑惑地说：“我也觉得该有个女儿，不知道怎么地，一想到女儿，我心里就酸酸的。”

        傅娴偏头，强忍着不失控，周韵没注意到她的不正常，她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傅娴听着她说，听着听着，那笑得难看的脸上，最终还是露出了一个真切的笑容。

        预产期临近，傅娴跑得越来越勤，她小心地盯着，最终迎来了那天。

        手术室亮起灯，许多的人守在手术室外，傅娴牵着神明的手站在角落，紧张地盯着那扇门，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响起婴儿的哭声。

        周韵被推了出来，一家人急急忙忙地跟着走，英俊的男人走在最后，看到了他们，男人面露迟疑。

        傅娴朝他笑，“恭喜，你快去吧，我们马上走了。”

        男人点点头，急急忙忙地走了。

        神明问：“你没问是男孩还是女孩。”

        傅娴笑起来，“那不重要。”

        是男孩女孩都不重要，他们幸福就好了。

        傅娴仰头，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她握紧神明的手，轻声说：“我们走吧。”

        她回头看了眼。

        再见，

        哥哥。

        “我们回麓山，办婚礼。”

        她仰头看神明，看祂抑制不住开心的脸，那开心感染了她，她也忍不住开心起来。

        “走吧。”

        时间是一个圆，它会让失落的故人再见。

        但……她会学着一直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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