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7章

荆棘翻涌，那双乌黑的手最后还是没有落下去，消失又出现的不知名力量阻止了他，漂亮的王无声大笑，反复盯着自己的手与文瑶沉睡的脸看，随着时间流逝，翻涌的荆棘藤重归安静，高大的王也重新变回小孩模样。

        九时，文瑶醒来，她先看了下倒在角落的王，随后才慢条斯理打理自己，那永不会坠落的太阳以它固有的轨迹移动，文瑶盯着它看了好一会儿，终于下定了决心往回，那座陌生的城，她需要去一趟。

        在这个有着不落太阳的世界，即使是遥遥荒漠择定方向也显得那么容易，文瑶确定了终点便决定尽快启程，她观察了一会儿躺在角落的小孩模样的王，伸手不大温柔地将他提了起来。

        ‘沉睡’的王被惊醒，瘪着嘴睁开了眼睛，在文瑶的凝视中，小小的王缩小成了更小的模样，看起来一岁不到的王睁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望着她，肉嘟嘟的脸上是天真无邪的灿烂笑容。

        “啊、啊呀！”

        肉嘟嘟的手挥舞着拽住了文瑶的手臂，隔着薄薄一层衣裳或轻或重地在她心上挠，文瑶闭眼又睁开复又闭上，隔了好一会儿才重重地落到王的脸上去，婴儿独有的奶香味在她鼻尖飘荡，飘啊飘地，将她那颗惯来波澜不惊的心重重拽到地上去了。

        “变回去！”

        文瑶少见地情绪外露。

        小小的王盯着她，委屈地瘪嘴，那双黑溜溜的眼睛里水花涌现，眼看着就要决堤。

        “变回去。”

        文瑶缓和了语气，那抱着人的手已经抬起来了，她想要将他甩出去，但终究没有下狠手。

        文瑶下不了手。

        那软软的温热的皮肤，滑溜得好像抓不住，文瑶有一瞬间的怀疑，或许不用她松手，那软软的小东西自己便滑下去了？

        她在这么想着的时候，那手不自觉地就紧了紧，连她自己也没有发觉。

        时间流逝，小小的王仍旧小小的，那溢满眼眶的水花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流回去了，他扬着笑脸抓她的头发抓她的手玩，像个真正的孩童。

        文瑶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坐回地上去了，她脸色苍白，睁大了眼睛去盯灿烂的太阳，直盯得头晕眼花，眼眶干涩。

        “……惯会窥探人心，你窥探到了什么？”

        小小的王很显然不会回答她的，她也不追究，瘫坐在地上很久才爬起来，这一次她伸出去的手很轻柔，她将小小的王抱起来，朝着来路走去。

        来途寂寂，归途也寂寂，文瑶坐在干枯的树下休息，闭眼是飘来荡去的清脆笑声，小小的王坐在她脚边玩沙子，她则跌入昏昏梦境。

        “咯咯咯……”

        “哈哈……咯咯咯……”

        “哈哈……姐姐……”

        文瑶于梦中微笑，又于梦中皱眉，小小的王爬到她腰侧，抓着沙子的手冲向她肩膀方向，王歪着脑袋冲她笑，那黝黑的眼睛里是与小小模样完全不符的凶恶。

        小小的手放到了她的肩膀上，小小的王咧嘴笑起来，他说：“抓到你了。”

        “叮铃——”

        宽阔的街道上，老旧的自行车发出悠长的声音，文瑶骑着车拐过街角，在贴着福字的小院子外停下。

        存在于老旧街巷的小院子，里里外外都布满着风霜，听到声音，有和缓的脚步声过来，随后院门打开。

        随着门开，满头白发的老人的温柔脸庞露了出来，她笑着喊她：“瑶瑶，回来啦？”

        文瑶一阵恍惚，她有点分不清楚这是现实还是梦境，但这并不妨碍她下意识露出笑容，“回来了，奶奶。”

        院子里有喧杂的声音，是圈在墙角咯咯叫唤的小鸡，是斑驳墙头交杂缠绕的花枝随风摆动，是敞开的屋门里老旧电视机发出的嘶啦声，也是听到声音摇摇摆摆跑出来，独属于小孩子的踉跄脚步声。

        “姐姐——”

        流着口水的小孩儿咧开只有零星几颗牙的嘴，朝着她扑过来。

        文瑶蹲下接住他，在抱住人的那一刻，她所有关于现实梦境的猜测通通消失了，她如久远记忆中做过千百回的那样，一边走着与老人说话，一边伸手逗抱着她脖子挨挨蹭蹭的小孩。

        “姐姐——姐姐……果、果，有果果……”

        “谁来了？”

        文瑶笑容落下，但很快又浅浅浮于脸上，她捏小孩的脸，漫不经心地哄着：“果果？是孙姨家的果果吗？星星也知道果果呀？星星想找她玩吗？我们等下去好不好？”

        文星流着口水啊啊叫，缺牙的嘴重重磕到文瑶脸上，那丁点力道不能让文瑶疼，反倒让她被独属于小孩儿的味道侵占了大部分感官，文瑶笑起来，那冒出来的一丁点不愉快瞬间消散了。

        “是你……”妈妈，她很想你。

        文奶奶犹豫着，那话在嘴边打转，在看到文瑶的笑容时，那未说完的话也就再说不出口了。

        相同的日常重复又重复，在文瑶被危险叫嚣着逃离之前，重复的日常有了变化。

        晴朗的天被乌云遮盖，不过一小会儿便落下雨来，文瑶骑着车匆匆穿过小巷，眼瞅着就要到家了，自角落响起的微弱哭声拦住了她。

        文瑶停下，脚踩在泥泞里，她循着哭声望过去，在角落发现了一个纸箱子，那哭声自纸箱里传出来，撕心裂肺，又越见微弱。

        过去！过去！

        不！快走！快走！逃！

        自小就是善良孩子的文瑶理应过去，但又有不知名的力量拼命地阻止她，她在原地踌躇，脑袋里似有两个小人在打架，打得她头痛欲裂，眼眶发疼。

        雨越下越大，湿透了文瑶的衣服，也湿透了纸箱，那哭声一点点弱下去，眼瞅着就要断了，文瑶不再犹豫，她晃晃脑袋，急匆匆过去打开湿漉漉的纸箱，将躺在里面被雨淋透脸蛋发青的小孩抱了起来。

        文瑶匆匆忙忙跑回去，大声喊:“奶奶！开下门！”

        老旧的大门开启又关闭，不一会儿又被人粗鲁打开，文瑶穿着雨衣背着小孩匆匆出门，直奔老旧巷弄外的诊所。

        雨渐渐停了，天空变得湛蓝，文瑶踩着水洼回来，在门口看到了焦急走来走去的文奶奶。

        “没事吧？星星没事吧？”

        文瑶恍惚了一下。

        星星？谁是星星？

        哦，是她父亲与继母的孩子。

        她低头看了眼，恍恍惚惚地回了句:“星星没事。”

        “哈——”

        文瑶恍惚听见了笑声，带着一点愉悦与一点遮掩不住的恶意。

        是谁？是谁？

        文瑶想要去探寻，又被怀中咧嘴笑的小孩吸引，他伸手‘啊啊’叫着来抓她的头发，琉璃珠子一样剔透的眼睛始终追寻着她的视线，像漩涡一样将文瑶的心神全部勾引。

        天上挂着不落的太阳。

        文瑶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还没彻底清醒，已下意识地挣扎起来，她感觉到沉重，有东西压住了她，她敏锐地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似黄沙滑落的声音，也像怪物触角极速滑动的声音。

        快点——

        快点——

        她头皮发麻，浑身僵硬，危险在她耳边叫嚣，在她拼命想挣脱的时候，她隐隐约约听见了哭声，那哭声响一会儿又停，停一会儿响起来又变成笑声，随着笑声传到她耳边的，是奶声奶气的一声“姐姐——”。

        星星。

        文瑶张嘴，无声喊出一个名字，她的意识已经不大清醒，如果这会儿她能看得清，便能发现她现在面临的困境。

        不落的太阳照着，无边无际的沙漠中，文瑶无知无觉地躺着，黄沙禁锢了她的四肢，朝着她的身体她的脑袋遮盖过去，地下有东西在翻涌，它们朝着文瑶的方向蔓延过去，随时会将她吞噬。

        “哈哈——”

        有声音在笑，但文瑶已经听不见了，不，她也听见了笑声，那是属于孩童天真无邪的笑。

        炙热的阳光落下，透过轻摇的树叶将老旧院子分割，文瑶坐在树荫下，一手捧着瓜一手摇着扇，享受难得的清闲。

        文星三岁啦，已经会说许多话，他从屋里扑出来，带着满头汗钻进了文瑶怀里。

        “我也要！”

        他张嘴，眼睛盯着文瑶手里的瓜，手指头抓着文瑶的手腕，小小的身体摆啊摆，蹭得文瑶忍不住笑。

        “小家伙，热不热？”

        她将瓜放下，抽纸给文星擦汗，蒲扇的风轻柔落到文星脸上，他舒服得直晃头。

        “姐姐——”

        文星拉长了调慢吞吞地喊。

        文瑶有点恍惚，她盯着文星，恍惚间看见小小的身影拉长，变成了小小少年，小小少年活泼爱笑，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孩，她看到面前的院子变成了长长的街道，她在这头，他在那头，她朝他招手，他便冲她欢欢喜喜跑来，然后在半途停住。

        汽车飞快穿过街道，与半途中的小小少年擦身而过，小小少年的脸在灿烂的阳光下破碎，破碎成再也拼不回的血色碎片。

        “星星！”

        文瑶大喊一声，自冗长梦境醒来，这时候她已经只剩半张脸还露在外面了，而她很快发现了她的情况，文瑶不得不将翻涌的思绪压下，将全部心神放在眼下困境上。

        王看全了她的表情，他坐在自沙漠底下长出来的荆棘藤上，嘻嘻笑着弯腰凑到了她的面前。

        小小的王脸上满是纯真，但他说的话一点不纯真，他张开手指，笑着冲文瑶说:“你马上就要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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