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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五十五 有鬼吐火


  车队刚驶出京城,我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噌的站起来大喊停车,停车,朕要回去!

  歪在两侧的嬷嬷们睁开了眼,主子诶,您又闹什么?

  我推开马车门,朝着在前面带队的丁将军喊道:“停车!朕要回去!”

  他叫停了队伍,勒转马头走了过来:“陛下,怎么了?可是忘带了什么?”

  我摇头:“不是,朕改变主意了。”

  丁将军皱眉:“可,灵州那边下了通报的,合村的人都已做好了接驾的准备。谢将军也得了旨意,这……”

  身后的嬷嬷们赶紧劝:“好啦好啦,知道你现下心绪不稳容易胡思乱想,可驸马还在北边呢,你不是要和他一起兵事演习吗?”

  这时候下面一个光头的小侍卫骑着他的马走了上来,我一看是薛莫皟,“你咋随侍过来了?”

  他调皮笑笑:“微臣现在没有头发,搁在宫中影响皇家体面,所以就干脆随着往北出外差咯。嘿嘿,陛下要是不想去,就跟微臣一路四下逛逛去?叫花萼充当了你便罢。”

  丁将军扭头斥他一句。

  我白他一眼道:“哪个要跟你四下逛逛。”然后嗖的回来马车内坐下。

  掌事女官对丁将军摆了摆手,“继续赶路吧。”然后又劝我道:“陛下,您现在要是再回去叫朝臣们知道了就该说您小儿脾性、朝令夕改了。您不是最讨厌旁人如此看法吗?太后娘娘和国舅都交待好几遍了,京中叫您尽管放心,您就别多想了。”

  巧嬷嬷拿来斗篷把我一包:“好啦,这天还没亮呢,嬷嬷搂着你再睡会儿啊。”

  时下,所有的力量,硬的、软的,全部裹挟我往北走。莫名想做个抗争,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斗篷也是柔软的棉花,一贴身温暖极了,整个人也很快被马车给晃睡着了。

    

    

  灵州路远,皇李故居祈佑县又在灵州以北,下到他们那座小村落时候已经是十二天后。

  腊月深冬,北地苦寒,再加孤村偏僻。

  到了地儿在千呼万拥之中下了马车,有如一下子就掉进了冰窟里。

  那种寒凉彻骨之感前所未有,村长和大族长带着全村行了跪拜大礼,而后笑容满面的迎上来百般寒暄。在欢声笑语的簇拥之下,下榻在了留给每朝帝王回乡祭祖的“行宫”里。

  说是行宫,不过美名其曰,但也算是全村唯一的一座三进院落。

  我裹的像一只熊般站在院子里,遂看见那传说中的小雪山正矗立在村西。

  那是一座矮山,三面陡峭一面极缓,因为气候严寒又加冬来多雪,现下已白衣素裹。山顶的厚雪反射着镶金的阳光,璀如碎钻,一片华泽。

  有小孩三五成群,但见他们依次踩上踏板手撑滑雪杆,长长一声“哦呼——”就速滑下来,那号子声杀出雪雾,穿过甘冽的空气,直透到耳朵眼里。

  瞧见他们身姿潇洒,我不由得一拍手觉得甚是痛快。怪不得阿娘老念叨着滑雪,这任谁都能激发出心底的那一片纯白童真。

  但村里的大多数小孩都忙着看热闹呢,现下正围在院子门口,各个登在门槛儿上朝里头眼巴眼望。

  我笑着走过去,问这帮泥猴:“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他们雀跃起来一通乱喊,知道知道,您是陛下。不对,即是陛下也是公主!你才不对,当了陛下就不是公主了!你才不对……

  我哈哈的笑,好啦好啦,你们怎么这么爱吃手呀?各个都漱了一手的唾沫。

  有个小男孩说:“听大哥哥大姐姐们说,京中的陛下回来了,我们就能吃到好些没吃过的东西了。”

  我扑哧一乐,连忙招呼宫人们把带来的点心果子发给他们,一群小孩美滋滋的抱了一满怀,人小鬼大的说着陛下先歇着,咱们去看看给您宰的羊好了没。然后孩子王就带着队跑了。

    

    

  当夜在祠堂开了宴,全村来齐了,约莫四五十张席哄哄闹闹。

  大碗菜大碗酒,烤全羊一只只架在篝火上,为了多加几道菜,还凿开冰湖打了不少鱼虾。

  负责招待的妇人热呵呵的端上来一大盆熬小鱼:“陛下,快尝尝,这是咱们这儿的特产瞎牙子。”

  我正要动筷,被巧嬷嬷拦了。她夹了一条到自己碗中,去了鱼头鱼脊鱼尾,把小小的两块鱼背肉夹给我,鱼肚子自己留了。

  我疑惑着。

  她看着我说:“此鱼没吃过的人可是得谨慎,特别是血多位置的肉。”

  我好奇的问:“为啥?”

  “鱼如其名。这种鱼天生眼瞎,为了生存下去,血液里就生有一种致幻之物。若去的不干净,人能连着好几天产生幻觉。你尝尝就行了,莫要多吃。”

  我眨眼咧嘴:“咦~~,这里如此缺乏食材吗,还是说太过嘴馋。”

  一旁的人听见了笑笑:“肉质鲜美啊陛下,您尝尝就知道了。”

  略吃了两口待到宴席散罢,我等一行踩着干崩崩的土路往回走。夜里的地面已经被冻上了,脚底直出溜。

  这时候一抬眼,看见西边的小雪山顶有一星篝火,我讶异的一指:“你们快看,这么晚了还有人在山上!”

  村长抬头一看,大惊失色,连忙回身招手对着村民们说:“快,抄上家伙,跟我来!”

  一时间呼呼啦啦,十几个壮丁跟着村长往西边去了。

  我不解问道:“这是怎么了?”

  一旁的村妇讳莫如深,一男娃儿口快说道:“陛下陛下,山顶石洞里住着一个老伯伯,他能从口中吐火呐。”

  我张大了嘴:“啊?那是人吐的火啊!不是点的篝火?”

  妇人连忙拦住那孩子,凑过来与我小声说道:“陛下,您要是不问到,咱们也不敢说这事。三十多年了,雪山背风一面的山洞里就住着这么一男子,咱们啊都说他是吐火鬼。”

  “何为吐火鬼。”

  “咳,就是一种鬼的名字。五内有火毒,有火种。这火种啊,就在他腹内烧啊灼的,过一段时间就发作一回。可他也难啊,只有把这毒火吐出来,他的肚子肠子才不会被烧焦!”

  我咝着气:“还真有这样的啊!他究竟是人是鬼?”

  小男娃又搭腔:“不人不鬼的。”

  “去,找你哥去。”妇人斥他,然后继续小声道:“若说他是鬼吧,他也没伤过谁。老一辈对咱们千叮咛万嘱咐,说莫要伤他。听说他一开始住进去的时候,还是个小孩呢,这四十年过去了,也成了孩子口中的老伯伯了。”

  “可若说他是人吧,这哪个人能口中吐火呢?怪的不行。”

  我说,“呵,那村长他们带着家伙什儿上去是干嘛?”

  妇人答:“会吐火的东西谁不怕啊,要辖制住他怎能不带点防身的东西。这得赶紧制住他,万一火吐的多了融了雪山,咱还怕雪崩了把整个村子盖住呢!”

  我捂嘴直笑:“这小山头的雪啊,盖不住村在,阿嬷可是太过于担心了。”

    

    

  转天起来,我打算登上雪山,拜访一下这位“吐火鬼。”

  薛莫皟听见信儿跑的比谁都快,滑雪踏板已经背在身上了。我扑哧直笑:“你就等着呢吧?”

  他摸摸头上的裘皮帽,“在路上走了十多天,天天听人家说滑雪,这不终于盼到了。”

  于是带上一队兵卫,带上纹竹,换上特质的钉子靴,往小雪山进发。

  出了村子往西一里多地就走到了雪山脚下。这山兴许只有百丈,通往山顶的小路平平展展,路上的白雪早被踩的瓷瓷实实。

  上山咯~,滑雪咯~~

  我带头往上爬,后面的人紧跟上来。

  薛莫皟这个坏蛋开始跟我比赛,看谁先跑到山顶。我这有了好玩的也如神力附体,嘎瞪嘎瞪铆足了劲儿往上蹿。

  爬到半山腰处,脚下的雪更厚了,浑身也热透了。我呼呼歇歇的捧了一把积雪揉揉,用口一吹,吹了薛莫皟满身。

  他带着浑身的雪沫子抖抖腿,嘚瑟的说道:“小菟,我真喜欢雪啊。好像有雪的地方,咱俩总能在一块儿。”

  我拍拍手,“走,赶紧上去,不知道吐火鬼起床了没有。”

  他把眼睛一眨:“你怎么不回应我呀。”

  我拽拽的往上走,嘲讽他道:“你还是谨言慎行吧,当心我郎君找你的麻烦。”

  他跟着一旁窃笑:“哟,都呼上郎君了,恐怕你当面可没这样叫过他。”

  “那可不关你的事。”

  他夸张的捂了捂心口:“啊!心好痛!这是被谁伤了!”

  我又被他逗笑了,“去你的吧,快走快走。”

  在山顶附近沿着昨夜的脚印,找到了那个山洞。

  极其小的一个洞口,刚刚有我这么高。薛莫皟往里头探了一步,不禁弯下腰来。

  他用滑雪杆敲打石壁:“有人吗?有人吗?”

  声音通到里头,传来小小的回声。侍卫们抽剑离鞘,一个并一个猫着腰走入洞内。

  我跟在其后,借着太阳初升的微光往里头看去。

  略行了数十步,看见蒲草堆里躺着一人。说那是人,仅从墩布般的脏头发和五官能看得出来,整张脸煤黑煤黑的。他一睁眼,终于看见了白眼珠。

  打头的侍卫呵他:“喂!起来起来!昨晚上的火是你吐的啊?”

  那人惺忪着睡眼一掀蒲草,坐起了上半身,一开口那声音吓了我一跳,呜呜啦啦的浑一只野人。

  侍卫们面面相觑,这说的啥啊?听不懂啊?

  然后听见一声哈哈哈大笑,吐火鬼突然从蒲草堆里蹿出来,跳到了我们面前,一身的破衣烂布。

  薛莫皟朝他压着手掌:“别激动别激动,咱们是来看望你的。来来哥几个,把带来的好酒给吐火鬼大哥呈上!”

  酒坛子将将搁到地上,他扑过来就打开盖子,抱着坛子就咕咚咕咚。痛饮了几口把坛子一搁,咝咝哈哈从嗓子眼儿里涌出痛快的声音。

  老交际家薛莫皟蹲下来,礼貌笑着:“大哥喂,您会说话吗?”

  “会啊!”

  这吐火鬼突然冒了一嗓子出来,奇怪的声音如同鬼叫,吓的人一激灵。

  “唉哟,大哥还真会说话啊!小弟给您见礼了。大哥,您怎么自己住在这啊?”

  吐火鬼大哥把大嘴一瘪,一副山大王的模样:“怎么,你要是想留下来,我可没有意见!平时给我打打猎,挺好!”

  薛莫皟拱拱手:“大哥,咱们昨日才刚到贵宝地,昨晚上见识了您的风采,今儿特意来拜见。您能再施一施吐火的本事给咱们开开眼吗?”

  老大哥一摆手:“那火要是说吐就能吐,俺就下山找一份烧火的差事了!就是不一定啥时候发作,浑身天天燥热,俺才不得不呆在这凉快地方!”

  我赶紧点点头,是,是挺凉快的!

  薛莫皟恍然大悟道:“哦~~,大哥就是五内燥热,这才不得已宿在这小雪山里呀。那您是从小就这样了吗?”

  大哥的情绪跌落下来,苦着一张脸如吃了黄连。

    

    

  他说,那是四十年前了。

  他本名师旷音。年十五时,就已经是名满灵州的第一乐师。他唱歌的时候,天上的鸟儿会飞到周围,年青的男女都会驻足倾听。

  但当全城的少女都为他疯狂的时候,他却爱上了一个不起眼的女子。说不起眼,那只是别人的看法。在他眼中,她是那么的特别,那么的不与人同。

  那个女子长着一张冷脸,却在看他唱歌的时候默默微笑。有一天在艺馆里一曲唱毕,别人尽是欢笑,而她却流下了一滴清泪。

  泪落心惊!

  这颗泪滴不仅打在她的脸上,也打在了他的心里。

  只有她懂我啊!只有她能听出我欢快曲中夹杂的悲愁。可他也是懂她的,因着在万千人中,他唯独读懂她的眼泪。

  后来两个人见面多了,女人说她要随着同乡人干一桩大事。

  讲到了这,他顿住了。

  怔着一张痴脸半天,目光闪烁如风中灯烛。

  他说,直到现在,她还不知道我为了她吞下了一枚火枣子。这火枣子烧坏了我的歌嗓,烧穿了我的五脏六腑,也焚尽了我和她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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