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中毒

漂亮的足弓由软软的肉覆盖，像是一块蓬松软嫩的桂花糕，而林长云的表情像一只被馋坏了的狗，眼巴巴地盼望着小主人的恩赐。

        若是村民看到这一幕，定会说林屠户把女人惯坏了，这叫蹬鼻子上脸。

        可林长云只觉得她乖透了。

        她不会哭闹，只会用些奇奇怪怪的小伎俩在他面前耍弄，乖得可爱又可怜。

        但男人还是固执地拒绝了她：“不行，你明日必须走。”

        香珠脸色一变，抽回了自己的脚，小狗奶凶的一面彻底暴露，“林长云，你没有良心！”

        她气愤地跳下秋千，踩在软绵的银杏叶子上，来回踱步抓狂，“昨天还亲亲我我的，今天就要送走人，没有良心！”

        林长云站起身，耐心解释：“他家不远，我会经常去看你。”

        “看了又怎么样！”香珠转身，哭得无声无息，却有大颗大颗的眼泪落下，“我会想你的，我真的会想你的！”

        她扑进林长云怀里，“林长云，没有人对我好，只有你对我好……要是你把我送走了，我就又没人疼了，我真的好可怜好可怜，没爹没娘的，好不容易流浪到这里，遇上了你，你疼了我却又不要我，我还不如跳河里死了算了！”

        林长云久战沙场，对生死极为敏感，他皱了眉，眼神也冷了下去，“不许胡说八道。”

        香珠一看他生气了，胆怯地缩了缩肩膀，怕他又像那天一样发火，扭头进了卧房。

        装可怜好像没有用了。

        这男人的心比石头还硬。

        她得想点别的招数。

        香珠躺在床上，身上痒痒的，不舒服。她爬起来看，原来是走路时被子上挂了几片叶子，这些叶子刮着她娇嫩的皮肤，留下了几道红痕。

        她把叶子都扔到地上，闷头大睡。

        这一睡就到了深夜。

        林长云以为是昨夜累到了她，没有舍得叫醒她，到了他也要睡觉的点儿时，他才意识到香珠病了。

        她整个人藏在被子里，浑身灼烫，醒时不住发抖，一直喊冷。

        农村里的人都睡得早，除了书生会睡得迟些，大多数都会在晚饭后休息。

        林长云将人用被子一卷，背在身上，带去郎中家。

        路上没有灯，他也没手可以提灯，但没关系，他有武功，夜能视物，每一步都走得非常沉稳。

        他的身形本就高大异常，反衬得背上的小胖子弱小不堪。

        香珠从被子里伸出一条胳膊，搂在他的颈上，呜咽道：“林叔叔……”

        林长云在她的小臂上亲了一下，“乖一点，看了郎中就好了。”

        许是因为病了，一向话多的香珠变得死气沉沉。

        林长云望着惨淡的月色，万家灯火都暗得死寂，周围也没一点响动，他突然觉得害怕，害怕他生活中唯一的动静也没了，他又要过那种不死不活的日子。

        他叫醒昏昏沉沉的香珠，“乖孩子，明天想吃什么？”

        香珠没有说话，只艰难地呼吸着。

        他更觉得难过，他感到自己的后背湿了一块，是香珠哭了，她的眼泪殷湿了被子和他的衣服，现在来到了他的身上。

        那个位置就在他的心脏后方，距离太近，以至于他的心在隐隐作痛。

        他把她背得更紧了些，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注意到她不爱穿鞋的坏习惯，开始自责自己为什么没有在中午就发现她的异常，只当她是在闹脾气。

        他的孩子明明那么乖巧，再生气也不会耽误吃饭，可他竟然误以为她拿不吃饭要挟他，别送她走。

        小溪静静流淌，月亮在溪面上投下摇摇晃晃的影子，林长云看了一眼就心慌地收回目光。

        他决定以后不再让香珠来溪边玩了。

        他家小孩脾气倔，别真的一个想不开跳进去。

        王郎中披着外套开门，一看又是林长云，拍着额头问：“林屠户，这个时间点来，怎么回事？”

        林长云默不作声把香珠放躺在床上，木然地看着王郎中给她号脉，放在膝盖上的双手逐渐握紧。

        王郎中咦了一声，“中毒？”

        林长云噌的一声站起，王郎中对他摆摆手，“别着急，没那么严重，可能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大林村都姓林，为数不多的几个外姓也都互相熟悉，不太可能出现故意下毒的情况，一般就是误食了山上野食的缘故。

        林长云脸色惨白，眼神中有了焦虑之色，“她没有吃过别的东西，都是我做的饭，除了……刘寡妇旁边那家糕点。”

        但不可能，若是那家糕点坏了，王郎中不可能不知道，他是大林村唯一的郎中，家家户户大病小灾都来找他。

        王郎中哼了一声，“林屠户，恕我直言，你家这丫头皮得很，我就见过她跟我家孙儿一起挖野蘑菇吃，你那一双眼睛要看猪、要看摊子，哪能无时不刻落在她身上？”

        那日他自己孙儿吐了好多东西出来，仔细一问才知道是林屠户家的丫头带着一群小崽子去河边挖蘑菇了。

        林长云面色铁青，他倒是不知道这狗崽子还有这样一面，他难道给她喂的肉还不够多？竟出去偷吃野蘑菇？

        十几双眼睛居然都盯不住她这一个小东西！

        王郎中施完针已是满头大汗，“你回去吧，让她在我这住一晚。”

        林长云一动不动。

        王郎中气飞了白胡子，“我家没床给你睡！你要睡就去柴房里去！”

        林长云抬脚，还真去柴房了。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睡过干草了，干枯的草堆扎着他的皮肤，他诧异地发觉自己竟不习惯这种恶劣的条件了。

        放在以前，他就是在把自己埋在尸坑里也能睡着。

        他合上眼，脑海里全是香珠娇憨的样子，她爱笑也爱闹，把他古井无波的日子搅得乱七八糟，不仅每天要想着喂她吃什么，还要应付她层出不穷的幺蛾子。

        可他觉得很温馨……

        他觉得香珠给了他一个小家。

        也许王郎中说的对，若是连他都盯不住她，那别人更不行。

        林长云睁开眼，辗转难眠，他发出长长的叹息，不知如何是好。

        留下她，她会跟他过漂浮不定的苦日子。

        送走她，他怕是一天安稳觉都睡不成。

        香珠在第二天中午醒来，她睁开眼时，看到的是林长云苍白的脸，原本光滑的下巴又冒出了零零落落的胡茬子。

        “林叔叔……”她带着哭腔搂住他，“我好怕，我以为我要死掉了。”

        林长云心疼万分，他的傻孩子，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却有着这样一颗脆弱的玲珑心，“别胡说。”

        “要是我真的死了呢？”香珠咳出他喂的药汁，漆黑的药水流了她满身。

        林长云正给她擦嘴，他手指忽的顿了一下，“我不会让你死。”

        “可你说了不算呀……”

        林长云盯着她的眼睛，他觉得自己的心被这只狗崽子彻底蚕食了，他放下药碗，猛然抱紧了她。

        香珠整个人都被他抱着，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她眨了眨眼，那双眼睛就弯了起来。

        老男人心软了，但这还不够，她今天一定要把这老男人给逼疯。

        她挤出几滴鳄鱼的眼泪，求道：“林叔叔，我不想走，别送我走，我就是死也死在你身边！求求你了！”

        箍在她腰间的手臂更紧了，压在后脑的大掌也在用力，她难以喘息，想要推开他一些，再求求他，却听到林长云低哑地说了句：

        “嗯。”

        她不可思议地张大了嘴，“你、你说什么？”

        她没听错吧……

        这些日子林长云虽多有犹豫，但态度始终是坚决的，怎么会忽然松口？

        她着急地摸着他的脸，“你说真的？你真的要留下我？”

        林长云疲惫地闭上眼，“嗯。”

        香珠简直被他突如其来的转变给惊吓到了，生怕自己在做梦，小口一张就咬在了他的脖子上。

        林长云揉了揉她的小脑袋，“乖一点。”

        香珠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不是梦啊……

        她大吃一惊，“我还以为在做梦呢！你真的要我了？我、我以后一定乖乖的！”

        要她乖？嗯……那还是让他去做梦吧。

        林长云轻轻笑了声，“你做梦咬我做什么。”

        香珠想说咬自己很疼，当然不能咬自己，但她眼珠子一转，小狗嘴就吐出一段甜蜜的谎言，“因为你香，你身上味道好闻。”

        林长云低低咳嗽了几声，香珠忙问：“你怎么了？你生病了吗？”

        “没事。”他叹了口气。

        明知道是假的，可还是被她骗到了。

        他昨夜在柴房怎么也睡不着，干脆坐在了香珠所睡的门口，听着她的呼吸声才堪堪安下心来。

        秋天的风很凉，他想他可能受寒了。

        “你松开我。”香珠捧着他的脸一点点看过，他果然的脸色不好，灰白，还蜡黄，一点精神都没有。

        她的心一揪，这次是真的哭了，“林长云，你怎么可以生病？”

        林长云嘴角噙笑，“我怎么就不能生病？”

        “你这么大的个子白长了？这么多肌肉，天天举大石头，怎么还会生病？”

        林长云无奈，“香珠，是人就会生病……”

        “那也不行！”小狗子跳下床，把他推倒，“好好躺着，我去给你找郎中配药！”

        她一溜烟儿跑了。

        香珠捂着自己的心口，那里乱得厉害。

        她是怎么了……怎么会舍不得林长云生病啊……

        明明自己还没好呢，怎么就心疼起别人来了？

        她香珠可不是什么博爱之人！

        她一个不留神撞到了什么，她定睛一看，是王郎中晾的腌肉。

        她的心诡异地平静了。

        她知道了，原来是因为林长云病倒了，她就没肉吃了。

        吓死她了，她还以为自己喜欢上林长云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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