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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月夜【修】


第三章月夜

        宴席之后发生的事情最后还是传到了姜芷微的耳朵里,从相熟的夫人、知州府的下人那里,一共是听了好几个版本。

        毕竟作为刘远道游记的原主人,总有些爱看热闹的人想知道她的反应。

        有少年人为她争风吃醋什么的,还真是有些困扰。

        昨夜他们先是以月宫为题比了一首七律,本是要比三首先定下输赢,可那位吴家小郎听王峥吟出第一首,便甘拜下风了。

        王峥是这样的,常常因为武夫的模样被轻视,实际上文思敏捷,说是状元之才也不为过。

        春猎算是偶遇,但是姜芷微早知道迟早会和再王峥碰面。

        毕竟他们同借住在袁州知州府上。

        一个是因为公务巡查军防的骠骑将军,一个是千辛万苦从江南请来的女先生,她和王峥如同多年前在燕京城一样,再次住在同一屋檐下。

        不同于之前从西北来的风尘仆仆的少年,倚着长辈的情分才被扶照一二,如今春风得意的将军被奉为座上宾。

        住的是比主人家还要气派的院子,享用时令的山珍,就连煮茶的水壶,都是匠人精心烧制的紫砂壶,淌水的声音近乎于无。

        原是相安无事的,可自从春猎偶遇之后,姜芷微有一种预感,她亲手竖起将隔绝在两个世界的屏风,有一天会被王峥一脚踢翻。

        知州府在袁州算是一等一的府邸了,园子大,院子多,照理说注意些也不至于被碰见。

        只是王峥退亲不久,知州府上又有适龄的小娘子,苏夫人便多花了几分心思。

        仆下将后花园边上空置的院子替王将军改成了临时练武的地方,挂上几种武器,立了几个木桩子,倒有几分样子。

        这样便离小娘子们的住处很近了,扑蝶的时候能在园中偶遇也说不定。

        而姜芷微这个外人,更是住在只有一墙之隔的地方。

        回到袁州知州府,每晚便又能听到王峥打拳练剑的噪音。

        一开始府里风雅的小娘子之前还以琴音和之,盼着弹琴舞剑的美谈,可自从不解风情的将军用剑挑了几只死蛇说什么作为伴奏的答谢顺手清理了下院子云云,之后便只有路过的丫鬟敢偷看他了。

        姜芷微原本睡得晚,心里又有些愁,便点了烛盏,裹了件披帛,温了壶小酒,在院内的小桌上与自己对弈。

        月华如练,夜风微凉,以为又是相安无事的一晚上,可隔壁院内武器的破风之声不知何时停了。

        “月下独自对弈,没想到姜夫人如此有雅兴。”

        院门口站着一个男人,他的头发高高挽起,穿着宽松的练武服,汗水浸湿了白色的外衫,显出块块分明的肌肉来。

        姜芷微是有听院子里的小丫头说起,西北来的王将军总是打拳打得让人脸红心跳,一传十十传百的,怕是整个知州府的小丫鬟都将他看了遍。

        她落子的手微微一顿,却又不显惊慌,只是如同平日里遇见一般,轻轻颔首,同王峥打招呼。

        “王将军。”

        只是如今却万万不是磊落的时候,侍候的小丫头被芷微打发去睡了,王峥似乎也是孤身一人。

        夜深人静、孤男寡女的,还装模作样地点头示意,怎么算都于理不合。

        “多年未见,”王将军却丝毫没有觉得不合适,他声音带着笑意,踏进女眷院落的姿态也是那么光明磊落,“我倒是想知道姜夫人棋艺是否有所益进。”

        说起来姜芷微的围棋是王峥手把手教的,她当时还觉得这个男人是个憨厚老实的,可没想到最后凭借着自己的聪明才智,怎么也斗不赢王峥。

        回想起来,她其实一直不知道这个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夜深了,将军不该进来,于礼不合。”

        姜芷微不明白,在江南之时刻意避开了,春猎的时候也忍住没有偷看,为什么这个人还会在夜里出现呢?

        如同命中注定一般,再怎么也躲不掉。

        过去的事情他是否还不能释怀?是否依旧怀恨?

        她忍不住想。

        “我倒是不知道姜夫人竟在意这个,”王峥似乎是听见什么笑话,“原来昔日红袖添香的胆大丫头,论起礼来也能头头是道啊。”

        姜芷微变了脸色坐在石椅上冷眼盯着闯入的男子。

        那个男人双手抱着胸,抬眼望了眼月亮,低声道:“我只是练武酣畅,又遇故人,月夜难眠,想打发些时间罢了,若输了我便走。”

        似乎是退了一步,但又提出了不容辩驳的要求。不过正经说起来姜芷微也拿他没有办法,王峥武夫一个,她便是拖也拖不动,若是惊动了丫鬟小厮,又不知如何解释。

        毕竟是在别人府上,这人的官职远比袁州州府要高,还能期盼着为她将这个登徒子打出去不成?

        于是她默不作声地收了棋盘上的棋子,只好依着王峥,又重启一局。

        姜芷微抿着唇落子,对面坐着的是多年不见的故人,两人之间似乎没有旁的要说,一时间只有虫鸣和落子的声音。

        他们棋风相似,又都是才思敏捷之人,便一子接着一子,未有犹豫,棋局到了中场,姜芷微便知道自己要输了。

        她还是比不过王峥,这个男人心思缜密,不得不承认,当年能摆他一道,大抵也只是因为他愿意上当。

        这样想着,看着王峥敞开的胸口,越发气闷。

        他肩上有一道新长好的疤,泛着红色,像是藤蔓从他宽大的后背长出一般,延伸到胸前。

        袁州的其他人没听说,但是姜芷微倒是听京城的旧友说了几分。

        原本骠骑将军与户部尚书家小娘子的婚期已经定下了,可偏偏在战场上受了重伤,到了九死一生的境地。别人家小姐担惊受怕,硬撑着没退婚,已经是很有情谊了,但是他伤好,进京封赏的时候,却偏偏把婚退了。

        而女方竟然也同意了。

        之前重情重义,如今闪电退婚,太过匪夷所思,便有传闻说他受伤伤了根基,估摸着是不太行了。

        想着这个传闻的姜芷微变得颇为大胆,也是好奇心驱使,再加上春寒饮了些酒,便挑着眉看他:“我的棋艺这些年并没有什么长进,不知道王大人这些年长进了多少?”

        她眼含秋波,意有所指。

        这男人一看就是不安于室的,整天光着上身在一墙之隔练剑,故意发出粗壮的喘息,必然是有些不良的企图。

        是不是有心无力一试便知,若真是个纸糊的,还得早早告诉苏夫人,可别祸害了袁州的女孩子。

        明明是必输的棋局,姜芷微展袖将棋子拂去。

        王峥只觉得一阵香风袭来,回过神,姜芷微坐在石台上,巴掌大的脚已经踩在他的肩头,她的衣裙搭在中间,如同垂下的柳条一般在王峥眼前,女人的双手在背后撑着,低头盯着坐在面前的王峥。

        “姜夫人这是何意?”王峥缓缓放下手中的白子,“我本是想同夫人正经下棋的。”

        是明晃晃的挑衅。

        这些年真是忍够了,每次听到跟王峥有关的消息都是想知道却又害怕知道。

        姜芷微已经分辨不出来是她刻意在打听,还是他真的时不时会出现在她身边。

        她其实一直等着,等着听到王峥娶妻生子的消息,这样再见的时后,见他大腹便便,携手娇妻稚子,便能够彻底忘了罢。

        可情形偏偏不如她所想。

        不得不说这些年姜芷微的胆子随着身份一直在上涨,作丫鬟时候的谨小慎微早已经丢了大半。

        饶是这样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在别人的府上、在女眷的院子里,王峥能真做出什么不规矩的事情。

        “哦?”姜芷微故作惊讶,“竟是这样啊。”

        话音一落,绣鞋便故意蹬了他一下,如同收扇一般撤回有些放肆的双腿。

        却见那个男人的眸子映着闪动的烛光,如同寒潭一般,深深沉沉地看不穿。

        被这样轻薄,王峥不怒反笑,只是他笑起来却让人有一种想逃跑的冲动。

        果然面前的男人表面上正襟危坐、不为所动,却用一只手钳住姜芷微的脚腕,令人逃脱不得,他伸手取了酒樽豪饮一口,道:“峥,请夫人喝酒。”

        他身形高大,动作又敏捷,轻松地倾身而下,被胡茬扎到的一瞬,姜芷微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先尝到了酒味。

        她原本饮的是梅子酒,酸酸甜甜,如今尝起来却好像是另一种完全不同的味道。

        王峥一身被夜风吹冷的汗,身体硬邦邦的,却又散着热气,还有些酸味。

        姜芷微瞪圆了眼睛,本想赏他一个巴掌的,可没想到这莽汉脑门上如同长了眼睛,竟是提前捉住了姜芷微的手。

        “多大了,要输棋还恼羞成怒?”他低笑着,“这些年这是只长了岁数?”

        “是不是觉得我有所顾忌?”王峥又贴近,在耳边低语,“姜夫人未免也太小瞧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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