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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5章


  顾闻白不仅是个阴险小人,还是个斤斤计较、小气吧啦的男人。
  喻世荣如是在心中想。
  虽然后来没下雨了,但一场秋雨一场寒,小风呼呼刮着,将他脚下焚烧的线香烟雾胡乱刮着,熏得喻世荣头晕眼花,还冷得瑟瑟发抖。
  他垂眼望着脚下临时被顾闻白刻上的石头墓碑以及燃着的线香蜡烛,和一大盘切得细细的腌王瓜,继续在心中搜刮最歹毒的字眼,怒骂顾闻白。
  当然了,他没有再骂出口。因为骂得口渴了,也不会有人送水给他喝。
  作为俘虏,还能享受正常的对待呢。
  喻世荣忿忿地想着。
  整个村庄静悄悄的,似乎在沉睡。
  只有他醒着。
  可是他省得,每隔两刻钟,便会有人出来点燃新的线香与蜡烛,顺便再烧些冥纸什么的,再狠狠地唾骂他一句。
  喻世荣默默地忍受着。
  离喻世荣不远的房舍中,苏云落披着外袍,站在窗前,看着喻世荣脚下忽明忽暗的火光:“喻家人这般,可是值得?”将仇恨刻入血肉中,恨不得代代相传。倘若顾闻白不死,或者有了后代,是否还这般的固执?
  顾闻白走到她后面,看着喻世荣,冷哼道:“他们喻家,不过是打着要报仇的旗号,从而不动声色地谋反。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他说着,却是从后面揽上苏云落的腰:“时辰不早了,早些歇着罢。明儿还要赶路。”这些日子,竟没有一个晚上是能安然地歇在床榻上的。呜呜,他好想念落儿身上的馨香……想到此,他不由得狠狠地吸了一大口。
  男人炙热的气息喷薄在她而后,苏云落的脸颊略略有些发热。不过她的理智尚在:“那喻世荣如何处置?还有那无辜的孩子……”
  顾闻白默了一默:“喻世荣便押解回京罢。对付喻家,总得知根知底。至于那孩子,这个村庄已然剩他一人,不妨将他一起带走。”
  其实这个孩子的去留问题苏云落自个也能作主,毕竟她身边的好些人俱是她亲自收留下来的,她又是明远镖局的东家,孩子只要往明远镖局一送,便衣食无忧。可她大事总问过他的态度,有一种让他是当家男人的感觉。他的落儿,在这些事情上从来不让人失望。
  苏云落嗯了一声:“那孩子怕是亲眼见到家中亲人被害,心中有阴影,一直沉睡到如今还没有苏醒。怕是到了京城,要寻大夫替他诊治。”
  说到这里,顾闻白才想起,他的落儿,当年面对父母双双离世,怕也是有阴影,是以才如此清楚孩子的情况。
  他不由得越发的抱紧苏云落,轻声道:“落儿,以后都有三郎陪着你。”
  苏云落轻轻的嗯了一声。她曾受过伤,可是后来治愈了。治愈的法子,自然是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不再沉溺在过去的伤心事中。
  她希望,那孩子,也如她这般变得好起来。
  顾闻白将苏云落哄上床榻,待闻得苏云落传来轻轻的呼吸声时,他却睁开双眼,凝视着外头阴沉沉的天色,脑子快速思考起来。
  喻雄昌带领的喻家,究竟在汴京布置了什么样的天罗地网等着他呢?
  他自是不惧的,可落儿无辜,他不能牵扯到她。但若是一道进京去,生死未卜,他不能让落儿陪他一起送死。这几次的危险虽然都避过了,可谁能预测到丧心病狂的喻雄昌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呢?不若,将落儿安全地送走……但落儿不在他眼皮子底下,他亦是不放心。顾闻白为难极了,一颗心沉甸甸的,不由自主地呼了一口气。
  一只凉薄柔软的小手摸上他的。
  他挑了挑眉,正要用自己温热的手掌握住她的,便听得苏云落幽幽道:“三郎,你别想着将我送走。成婚那日,我们发过誓的,生同衾,死同穴。”
  顾闻白抱紧她,将脑袋抵在她背后,应道:“好。”
  将近天明的时候,有一个少年发髻散乱,披着一件棉短袍,打着哈欠走出来,一双没睡醒的眼看着喻世荣,又狠狠地打了一个哈欠。
  少年道:“喂,你可知我是谁?”
  喻世荣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被挂在门板上一晚倒是小事,但被人当作活死人祭祀了一晚,那滋味可不好受。
  少年蹲在他面前,点了一炷香,又烧了冥纸,才娓娓道:“我啊,我是个仵作。之前在洛阳府城里做个小小的仵作,我见过死人最多的一次,是一家十一口被人投毒而亡,从白发苍苍的老者,到甫三岁的小儿,啧啧,一家十一口,死得干干净净。那次啊,巧了,那凶手,也是将毒投在了腌黄瓜里。”
  “那一次啊,我才多大,还没有出师呢。”
  “那三岁的小娃娃可可怜,生得粉雕玉琢的,素日里我也见过他,一张嘴儿极甜,时常跟着祖母到井边挑水。”
  “那会我也想得多,还哭了。才三岁啊,还没有吃过多少好吃的呢,也没干过多少坏事,就被人毒死了。你说冤不冤?”
  她继续烧着冥纸,一阵风刮来,将纸灰刮起来,打着旋儿,而后渐渐被吹远了。
  喻世荣看着她乱乱的头发,仍旧不发一语。谁能想到,这顾闻白,竟然还雇了个仵作。
  吴阿七又叹了一声:“你说说你,一下子就欠了二百多条人命,若是下到阿鼻地狱,恐怕是下油锅,过刀山,也不足以泄恨。因为你活活的夺走了他们鲜活的生命,让他们再也看不到今儿的日头。”
  今儿的天色,仍旧阴沉沉的,哪来的日头?喻世荣仍旧只是在心中想着,一声不吭。既然落入人家的手中,便是别人砧板上的鱼肉,他没什么好说的。
  “昨晚在这儿,难不成他们的魂魄,没来寻你吗?”吴阿七好奇地看着他。
  喻世荣嘴角一扯。人死如灯灭,哪来的魂魄,这小仵作,当他是三岁小孩吗?
  季清一脸冷峻地出来时,便看到吴阿七正蹲在喻世荣面前。
  他想起昨晚的那一幕,便气不打一处来。
  这小仵作,竟然没告诉他他们早就订好了计谋,害得他在外头转了好久,为了载他还把爱马的脚而弄伤了。
  他可以没有妻子,但是不可以没有爱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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