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

周昶从府外回来，正好碰见蝶儿焦急地往西厢房赶。

        “站住！”

        “少爷！您回来了。”蝶儿急匆匆停下脚步。

        “这是急着去哪儿？白姑娘出什么事了？”

        “哦，没什么事。”蝶儿看看四周，压低声音道，“老爷说给白姑娘做几件新衣服，这不正赶着去给她量身形呢。少爷，这回是老爷要纳白姑娘为偏房，还是您啊？今日往自怡所送东西可不下五回了，这是要把白姑娘捧上天啊！”

        怎么可能，自己虽存了这份心思却从未想过付诸实践，父亲平日里对白姑娘不甚关心，怎的捷足先登了？

        “荒唐！”周昶气得拉长了脸，“白姑娘冰清玉洁的人儿，怎能做妾室，这不是玷污了她吗！父亲着实荒唐！”那可是他放在手掌心捧着的人啊，怎能这么轻易就糟蹋了！不行，他得找父亲说理去。

        言罢，留下一脸茫然的蝶儿，心急火燎地去找父亲问个清楚。

        周昶在府中找来找去，终是在静心斋找到了父亲。

        周宰相坐在先前云溪道人喜爱躺的卧榻上，不知想着什么，摇头晃脑，时不时叹口气。

        “父亲！”周昶顾不上什么礼仪，到周宰相面前，大喊道。

        周宰相回过神来，唤了声“昶儿，何事喧哗？”

        “我……我刚刚听说父亲是有意要纳……白姑娘为妾？”

        此时心里焦灼不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糊涂话！”周宰相语气加重，“你哪听来的糊涂话，这些人，得好好管管他们的嘴巴！”

        只是给白姑娘送几件新衣服和新打的首饰，瞧瞧这些下人们就传成了什么样子！

        “这么说……不是？”周昶在父亲身边坐下，“那父亲怎得突然关心起白姑娘来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了解父亲的个性，没那么好心，做事情都有目的，只怕真的打起白姑娘什么坏主意。

        “这……这件事一言难尽。前些日子云溪道人不是在府上做客么，他看了白姑娘的面相，说是贵人！白姑娘在我们家是呆不住的了，她非池中物，自是要送到人上人的身边。”周宰相又摇头晃脑道，“我知道你对白姑娘有情愫，可是白姑娘出身卑微，留在府中日后也定被你的夫人欺负。白姑娘又是性子寡淡的人，在这府中日子想必并不好过。她若能被送入宫，凭着美色，说不定能一展手脚，摆脱身份的束累。日后得宠，她没有亲戚，自然只能依仗我们的势力向上爬。到时候我们就是她的娘家。若是失败了，就莫怪我们翻脸不认人，和她要扯清关系，也并非难事。简直百利无一害！”

        这样想来，白姑娘真是最佳的人选！

        “父亲，想不到您竟有这种打算！”周昶一拳打在卧榻上，“皇宫是寻常人家吗？那可是杀死人不眨眼的地方！她一无家族保她，二无心机争宠，如何存活于宫中！空凭美貌，其他妃嫔还不是像碾死蚂蚁一样碾死她！我决不许这种事情发生！”

        “傻儿！”周宰相怒气攻心，“云溪道人看相从未出错！我怎么能错过这个好时机。如今只是一个女人，你就这般丧失理智、大吵大闹，往后谈何立足朝堂！你不必多说，我意已决。白姑娘以后会成为皇上的女人，男女授受不亲，你不准再去看她！”

        “难道妹妹一人入宫受苦还不足够吗？”周昶将榻上的玉枕狠狠扔在地上，发出巨大声响。“傻儿斗胆问父亲大人存着什么心思，竟送美人进宫和妹妹争宠，雪上加霜！”

        “你知道什么。”周宰相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妹妹如今虽是四妃之首，在宫中身居高位，但一直无所出。这便是硬伤！没有子嗣谈何登上凤位，更上一层楼？若那白姑娘能魅惑皇上生下皇子，你妹妹将其抱来，作为亲生子来教养，再加上我的推波助澜，那中宫之位就如探囊取物，容易得很！”

        当然，到时候皇子的亲生母亲白姑娘便再也不能留，必除之！

        周昶被堵得说不出话来，知道自己无法转变父亲的心意，无奈下只能一甩衣袖，扬长而去。

        “进来吧，周公子，你在门外傻站着有好一会儿了。”白姑娘摆摆衣袖，示意他进来。

        周昶一直在门外站着，既不进来，也不说话，就这样静静站着。要不是白姑娘喊他，还不知道要站到什么时候。

        白姑娘今日梳着垂云髻，一根珍珠碧玉步摇攒起，化着淡妆，穿着月白色蝶纹束衣和水仙裙衫，翩翩化蝶。

        周昶在桌前坐下，不知如何开口。白姑娘看出他的窘迫，知他定是听说了那件事，笑道：“公子何须烦恼？周大人想把我献给皇上，我高兴还来不及，真是不必为我烦忧。”

        “你明知道……”周昶话到嘴边又不知怎么说了。这一年来就是那府里的下人丫鬟都看出自己对这位白姑娘的不一般来，她怎么会看不出。她洞察他的心事，却又难拂他的情，便和自己保持若近似远的距离，既不疏离也不亲密。他们可以谈天说地，可以品茶论诗，可以成为知心朋友，可是他感觉还是走不进她的心里。他总在害怕，若是踏出比朋友更多的一步，是不是会把她推得更远？

        “我不会答应的。父亲的做法实在荒唐！我妹妹已经被送入宫中，这一辈子只能老死在那里。什么荣华富贵，什么帝王宠爱，都是屁话！她……她只是父亲稳固地位的棋子。难道一个还不够吗？却要把你也送进去？我不相信白玉你是爱慕虚荣的女人，你值得更好的归宿。”

        周昶说到动情处，将桌子一拍，桌子顿时摇摆不定。白姑娘望着他，心里油然而生一种感激之情。在这府中，若说还有人是真心关心她的，那莫过于周昶这种犹如兄长般对她的保护。

        周昶继承了周宰相年轻时候的英俊相貌，风度翩翩，一表人才，在宁国也是远近闻名、年轻有为的美男子，再加上周大人的显赫地位，博得美人欢心简直称不上什么难事。

        白玉也喜欢他，但更多的是一种兄妹之情。不是没想过嫁给他，可自己的身份尴尬，根本高攀不起。若是以后周昶有意纳自己为妾，她也未尝不会接受这种命运。女人本就生来低微，漂泊无依的女人更是如浮萍一般难以掌控自己的命运。她只希望能在府中安安稳稳度日，过完余生。

        现在，平静的日子不得不打破了。周大人看中了自己的美貌，那自己就不得不还恩人一个情。这辈子她是避免不了人世纷争了，那倒不如跟命运搏一搏，看老天爷会如何待她。

        她才不管宁国皇帝有多英俊潇洒，或是多有能耐。她只是想一个地方能容纳她，给她一个栖息所，如果皇宫就是她的栖息所，那就算冷冷清清老死宫中她也无怨无悔。

        “不，周公子。我是自愿的。我出身微贱，这辈子没享过几天富贵日子，倒不如和命运打个赌，或许真有转机。我只是平凡女子，爱慕虚荣，想必公子也不会怪罪我。”

        “你……我……”周昶一激动站了起来，看着眼前淡笑的女子，突然发觉这一年来根本没有真正认识她。他知道白玉并不是那些庸脂俗粉，说出这样的话来也不过是让自己放心。他想说，不，留下来，嫁给我。可是他说不出来。白玉是他见过最纯洁的女子，是他心中仿若神仙姐姐一般的存在，可这样美好的人，却是自己拥有不起的。

        他能怎么办呢？或许皇宫能给她更好的生活。总好过待在这偏僻的西厢客房，寂寞冷清。

        他该放手吗？他竟要亲手把自己的心上人送给那至尊王位上的人？他想起父亲刚才的话语“如今只是一个女人，你就这般丧失理智、大吵大闹，往后谈何立足朝堂！”，是啊，男儿志在四方，又岂能贪念儿女私情？只是一个女人，算了吧，放手吧。

        眼前依然是白姑娘明媚的笑颜，他却生出一种悲凉之感。

        终究，他还是无法拥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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