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二章 能跑就别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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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随着下一次朝会,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就在大明王朝的官僚阶层传开了。
好消息是虏中名王虎墩兔在青海授首,留下十来岁的幼子也不能继承汗位,苟延残喘二百来年的北元宣告崩溃。
坏消息是蒙古诸部召开忽里台大会拥戴新汗,重建中央汗庭,称歹青憨儿,在西北无缝衔接,势力有增无减。
朝廷诸臣并不认为这个歹青憨儿有什么,草原上五颜六色的歹青多了去了,无非是又一次草原特色改朝换代罢了。
直到人们发现,这个歹青憨儿就是早年横行陕北的刘承宗。
朝廷议了更关键的一点,是复套,收复河套。
因为黄河河道的问题,巴彦淖尔所在的后套在明代尚未形成,所以明朝人说的河套,指的只是土默特部占据的呼和浩特丰州滩一带。
自从察哈尔西攻土默特、金国西攻察哈尔以来,漠南就乱套了,在榆林、宁夏两个边镇的感受最为直观——蒙古降夷一波一波地叩关请降。
其实早在今年夏季,朝中就有人提过收复河套的事,河套成了无主之地,显然复套时机已至。
但具体来说,时机到了是一回事,有没有收复的客观条件是另一回事。
人们都知道陕北穷,俗话说天下之民莫穷于延州嘛,陕北水土流失形成的千沟万壑,让当地农业条件非常糟糕,可到底延安府还有许多支离破碎的黄河支流。
可横山以北的鄂尔多斯就不一样了,那边非常平坦,平坦得连河都没有几条,仅有的那么几条河,也都是不能支撑农业的季节性河流,境内湖泊又大多为不能灌溉的咸水湖。
那里干旱少雨,蒸发量惊人,让黄胜宵魂牵梦绕的毛乌素海便应运而生。
大明要复套、占据丰州滩,容易。
如今降夷一波一波的过来,向导已经足够了,甚至这些降夷都能编出一个标营,作为收复河套的先锋军。
但占据河套之后,就要准备好迎接这块孤悬海外的飞地被金国攻击,四面支援不及,这块飞地就没了。
可是如果放弃复套,一个艰难的问题就摆在了崇祯皇帝的案头上:降夷安插何处?
崇祯这一年二十二岁,他心里对八个问题感到疑惑,准备明年殿试时,向天下选拔出的士子提问。
共治天下的是士大夫,可如今士大夫品行不端,他想让士人正常起来,该怎么办?
东虏本是大明的属夷,地窄人寡,叛乱的声势却这么浩大,就连三韩都被攻占了,为啥?
蓟镇、关宁、莱登、天津等地驻扎重军以防东虏,东虏不灭,兵不可撤饷不可减,有什么办法能尽快灭掉东虏恢复疆域?
流寇蔓延,朝廷钱粮缺额,官员总是希望蠲减,百姓是国家之本,但有什么办法既能体恤百姓,又能赡养军队?
屯田盐法过去是充实军费的好方法,尝试过许多次却总不见成效;漕粮和战马都是军队急需的物资,却总被拖欠,怎么解决?
收复河套的时机已至,但东虏也想吞掉蒙古遗产,虎视眈眈,况且鄂尔多斯的野地难以补给,这个事情怎么办?
流寇在北边势大,海贼在南边骚扰,水灾旱灾频发,有什么方法可以应对?
唐宋时文武不分家,太祖皇帝任用人才也不局限于文武,怎么如今到朕的时候,武官就不能做文官了,这事又该如何解决?
这八个问题如果能得到妥善解决,崇祯认为天下的事情还有转机。
礼部尚书杨鹤数日之内进宫数次,他认为崇祯皇帝所云,以河套引诱刘承宗同东虏作战,还需要从长计议。
“你们怎么都这样?”
崇祯皱着眉头,抬手拍了拍桌案上堆了一摞的奏疏:“朕要复河套,朝野诸臣便说不妥,不可复,这不,就这封奏疏。”
说着,他推出一封奏疏,道:“在家当乡绅的吏部郎中孙传庭,从代州送来的,连安插降夷都觉得不妥。”
杨鹤瞄了一眼,这山西乡绅的奏疏说的是朝廷官军都吃不饱饭,老百姓饿着肚子给朝廷交粮,可不是为养活塞外鞑子的。
也有道理。
杨鹤老好人了,帮着说话道:“陛下,代州近年遭流寇蹂躏,家乡沦为战场,乡绅言语多有不平之意,在所难免。”
“这位孙郎中老臣过去有所耳闻,似乎是写过圣主若虚前席待,愿将血泪洒丹墀,这样的诗句,很有才气,也愿为国效力。”
崇祯并不答话,斜眼看了奏疏一眼,这些东西并不能说明什么,只是道:“你也认为让刘承宗进河套不妥?”
“不。”
杨鹤很认真地摇摇头,稍加组织语言,道:“老臣以为,若陛下开口,刘承宗定然会向河套进军,进军丰州滩,就必与金军一战。”
崇祯点点头,对嘛,那刘承宗读的是圣贤书喝的是黄河水,驱虎吞狼,何愁不成!
却没想到杨鹤紧跟着就叹了口气:“陛下是想用未在我手之丰州滩,诱刘承宗去和金军作战,以防辽东、山陕两面受敌,但陛下,他毕竟是叛军头目。”
“凭老臣对刘承宗的了解,他会向丰州滩进军,但绝不会像陛下想的那样,从甘肃边外向丰州滩进军。”
崇祯被说蒙了:“那他从哪进军?”
杨鹤不太敢说,讲道理大明王朝这帮子文武臣僚还不能如臂使指呢,皇帝哪儿来的自信能控制住刘承宗啊。
杨鹤大概是朝廷文官里对刘承宗最了解的人,他和刘承宗打过交道,知道这个人一来很霸道、二来不敬朝廷、三来很体恤百姓。
所以他一点都不怀疑刘承宗的人品,元帅府进驻丰州滩,肯定会跟金国作战。
从开战以来,金国掳掠汉人不下百万,如今金国才有多少奴隶?不到二十万。
剩下的人呢?填沟了。
单凭这个,杨鹤就能断定,刘承宗进了丰州滩,就会跟金国不死不休。
但问题是刘承宗进丰州滩以前呢?
他觉得照刘狮子那个得理不饶人的性格,只要崇祯皇帝敢给他下一封调兵丰州滩的圣旨,刘狮子不可能马不停蹄的向丰州滩进军。
杨鹤保守估计,刘狮子会亲率精锐从西宁出发,经西安进河南,途径徐州入南直隶,在这过程中还不能问,问就是有圣旨,正往呼和浩特走呢。
杨鹤叹了口气:“他会拿着圣旨招摇过市,挟持沿途官员将领、百姓军兵,少说甘肃和宁夏肯定不会绕过去。”
崇祯爷智珠在握:“那就穿,我听说过去俺达进青海也没少穿过甘肃和宁夏。”
哎呀杨鹤这个发愁啊,他该怎么跟皇上解释,刘承宗的一些作为,让他在边军眼中像个圣人呢。
那俺达横穿甘肃宁夏,边军是严阵以待,毕竟俺达的蒙古兵不但不给他们发粮饷,甚至有机会还可能抢了他们的钱粮和老婆。
刘承宗横穿甘肃宁夏,不要说甘肃宁夏的边军赢粮景从,恐怕就连榆林镇的边军都要翘首以盼!
因为刘承宗真的会给他们发粮饷,没准还会给他们发老婆。
“陛下,倘若刘承宗率军经甘肃宁夏榆林,行至黄河边,代州离黄河也没多远,就像孙传庭这样的乡绅,还能活着?”
崇祯面露不解,怎么就不能活着了?
杨鹤道:“他人在西宁,临洮府一百七十家乡绅都让他破了,掠走五十万石粮食,他打进……”
杨鹤的话还没说完,崇祯看他的眼神儿已经不对了。
皇上语气平和:“一百七十家,五十万石粮,什么时候的事?”
杨鹤一愣,赶紧低头,自己也是口不择言,怎么把这事说出来了,但既然说出来了,就只能据实相告:“回陛下,是青海元帅府吞并河湟之时,官军为保藩国屯于兰州,固元帅府军兵四出大掠临洮,掠得粮饷颇丰。”
崇祯这时候才回过来味道,刘向禹在信里说河湟今年丰收,丰收也就才打上七十二万粮食,他们征税再多,就算能征到一半,也就才三十六万石。
抢了临洮一百七十家,就弄到五十万石粮?
崇祯险些暴怒,两手扶着桌案哼哧哼哧喘了半天粗气,才抬头看向杨鹤,问道:“朕是不是做错了?”
杨鹤心里一突突,皇上不会也想学刘狮子抄家吧?
尽管他确实觉得抄家可能有用,但坏处也很大,摇头道:“老臣不知,陛下说的所谓何事?”
好在,崇祯心里想的跟他不一样。
“二年,朝臣要捐俸助饷,朕不许他们捐俸,想着诸臣真心为国,兴利剔弊,朝廷自受其益,不必捐俸言助。”
“三年,朝臣议中外七品以上官员捐俸助饷,朕心里想的还是如此,仍不许他们捐俸。”
崇祯不是傻子,他知道自己的权力来自于哪儿,他只是不满意,脸上带着复杂难明的神情:“朕对官员士绅不算刻薄,人们为何就不好好做事呢,假使这五十万石米粮供给军队,可供五万军队屯兵兰州一年,难道刘承宗还能抢得了他们?”
杨鹤不接这话茬。
没人能把这五十万石粮要出来,也不会有人愿意把自家三千多石积蓄交出来。
如果朝廷要地方士绅捐钱捐粮,能捐一百石的就是国家忠良了,除非抢劫,否则没有任何人能拿到这份粮食。
甚至就连抄家,也拿不到。
杨鹤心说,人家刘承宗派兵去劫掠,去搬粮食,那些士兵心里都知道这些粮食搬回去也是给他们吃的……即便如此,杨鹤觉得里头多多少少,也存在损耗。
人都是有私心的。
朝廷派人去抄家,叫地方军队去抄,信得过吗?皇上用自己信得过的京军甚至净军去抄,就能信得过了?
哪怕是净军,他们搬钱粮的时候也很清楚,这些钱粮是吃不到他们肚子里的。
崇祯就很窝火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杨尚书觉得,这事应该怎么办,怎么既让刘承宗与金国争夺丰州滩?”
“很难,丰州滩离西宁太远,与其引诱他,倒不如引诱漠北三憨儿。”
其实杨鹤觉得远不是问题,问题是在刘承宗面前,翻过祁连山就是甘肃的甘州凉州两处绿洲。
一样要打仗,丰州滩的后金军未必就比甘肃军队好对付,打甘肃后勤上还更容易,刘承宗未必会舍本逐末。
但杨鹤不想说,在皇帝面前最好别提任何建议。
否则建议是你提的,事情是你办的,需要的人力物力资源皇上都可着给你调动了,最后事情没办好,那不怪你怪谁?
国家的事情发展到今日,已经不是一两个地方出现问题的事了,都是连着串儿的,可这修修,问题解决了;但别的地方因为这个补丁又坏了。
就好像崇祯爷收拾魏忠贤,又收拾了所有宦官,然后又发现没宦官不行,又该派宦官监军的监军、监政的监政。
效果还不如收拾了魏忠贤之后别动别的宦官。
一个系统还能跑,最好就别动它。
但皇帝想干点啥,这事也不能拒绝,杨鹤只好道:“陛下若有此意,老臣以为还是别明说,只说要把从前察哈尔的市赏给他,但要到杀胡口来拿。”
“他愿意来拿市赏,就得到丰州滩去;他不愿意来拿,那也就算了,朝廷也没损失,他也没有借此作乱的借口,五镇边军也知道要防着他。”
杨鹤的心思挺复杂,某种程度上,他的一些思考,其实跟崇祯差不多。
就比方说他既想让皇帝专心东事,不要考虑西边,以免什么时候惹到刘承宗,让他出来大杀四方;可另一方面又觉得吧,皇上做什么事其实都无所谓。
惹不惹刘承宗,反正他早晚要出来,杨鹤很清楚,刘承宗的志向就是当皇上。
就好像这大明一样,它不怕人折腾,折腾一下,它是快散架;不折腾,它也早晚散架。
杨鹤很清楚,大明什么时候散架,或者说以什么形式散架,都不是他能左右的事情。
想到这,他变得非常忧愁。
他对皇帝道:“陛下,还是多关注中原群贼吧,他们对国家的害处比东虏西贼大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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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好!昨天晚上孩子一直闹,一闹我就醒,白天睡了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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