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章负离子水

辣酱，是经过调味的疼痛。

        兰堂浑身颤抖，甚至下意识放出了“彩画集”，发现对方无法隔绝舌尖绵延不绝的痛楚后又绝望地收了回去，一把抓过旁边的水杯。

        水是烫的。

        他迟迟没有动作，让波德莱尔难得体贴了一回：“怎么了？”

        “……冰水，”兰堂控制着舌头，险些连法语口音都冒出来，“给我冰水……”

        “啊，”完全不知道冰块在哪的波德莱尔沉思了一秒，去厨房舀了杯温水，然后丢进去了两朵盛开的“恶之花”——在负面情绪的影响下，它散发出了某种“发自内心的冷意”。

        波德莱尔若无其事地将水递给了苦苦支撑的兰堂：“这是国外最新科技研发出的负离子水，你可以慢慢……”

        兰堂一口气喝光了整杯水。

        兰堂：“……”

        波德莱尔：“……新科技。”

        兰堂：“…………”

        仿佛要将人冻结的寒冷从胃袋升起，很快扩散到全身。如果说“鱼”给人的感觉是翻涌的冰冷海水，那这杯“水”给他的感觉便是深海之下被沉冰刺入脊椎的极寒苦楚，在望不见丝毫光亮的深渊翻腾。每次呼吸，他都逐步向地狱坠落（《恶之花》），每次思考，他的脑浆都在上冰冻结……

        兰堂放弃了思考。他枯坐着，犹如一座冰雕，唯有颤抖的瞳孔和嘴唇还显现出一丝活着的迹象。

        波德莱尔：“……我喂你吃两勺辣酱？”

        兰堂开始发抖。

        波德莱尔：“啊，苦痛，时间吞噬了生命……（文炼台词）咳咳，你等我打个电话——坡先生？你的乌鸦使魔在看着这里吧，快帮帮忙。”

        电话里传来了爱伦·坡放肆的大笑声：“简直是罪大恶极啊你，竟然那样对待无辜的食客！”

        “好意总是结出恶果，正如撒旦同样是天使之姿，”波德莱尔浑不在意，“不要推辞了，您敢说您对这位客人没有丝毫好奇吗？”

        “哈，说得不错，我的确很好奇。霍华德过去帮忙了，别让司书知道。”

        波德莱尔放下手机，就看到了幽魂般抱着罐子忽然出现的洛夫克拉夫特：“坡，帮忙。”

        波德莱尔点头，大概理解了是坡让他过来帮忙的意思：“这位客人误食了我的恶之花，完全被负面情感攥住了心神的样子……需要把你罐子里的东西放进他嘴里吗？”

        沉默平稳没有找坡以外多余情感的洛夫克拉夫特，也情不自禁露出了“你是魔鬼”的眼神：“不，不用。手。”

        幸好波德莱尔没有理解成需要把手伸进去，而是顺畅地抬起兰堂完全僵硬的手臂，像打点滴之前找血管那样拍打他的手背：“醒醒，醒醒？能不能解除你的异能？”

        兰堂：“…………”

        波德莱尔：“呃。”

        洛夫克拉夫特默默扫了波德莱尔一眼，伸出戴着漆黑手套的左手。在暖黄色的明亮灯光里，他的手臂却投下了沼泽淤泥般的阴影，似乎有什么在他的影子里无声蠕动。兰堂的全身都应激地被他的异能“彩画集”包裹，泛着不甚明显的浅金色光，但这层能隔绝一切的空间却无法隔绝阴影的汇聚，丝丝缕缕的黑气将他们链接，犹如一场倒逆之雨，迅速抽离掉那些过于负面的情感。

        一切都是瞬间的事，自觉完成坡的委托的洛夫克拉夫特正欲离开，却被一把抓住了手腕。

        “刚刚那是什么？”兰堂还在瑟瑟发抖，眼睛却亮得如火炽烈，“那是什么？”

        “彩画集”瞬间展开，将洛夫克拉夫特和还在一旁欣赏的罪魁祸首一同笼罩进去，然而前者依然古井一般波澜不动，后者则是颇为新奇地打量起了四周，还发出了“真可惜不是《地狱一季》不然一定更加美丽”的奇怪感想。

        洛夫克拉夫特等了一会儿，发现波德莱尔没有出言解释的意思，只好：“异能。”

        嗯，就这么糊弄过去吧。

        “……你们两个都是精神系异能者？”在自己的领域内，兰堂稍微放松了些许，可之前那深入肌理乃至灵魂、令人恐惧的寒冷依然让他不住地颤栗，在他和波德莱尔中间构建了一层又一层壁垒，“为什么要对我下手？”

        波德莱尔理直气壮：“我都叫你慢慢喝了，那样喝不到花本身——我又不知道冰块在哪。”

        兰堂：“……”

        你还有理了是吧！

        如果不是他有很多疑问，那家餐厅又很可能是他们组织的据点，他真的很想先给这家伙几刀：“我要的是冰水，不是你的异能力，突然对我下手，是想对港口黑手党宣战吗？”

        波德莱尔有些惊奇：“原来你在港口黑手党？”

        洛夫克拉夫特也：“啊。”

        感觉应该潜入港口黑手党的档案库彻底搜查，说不定还有更多惊喜。

        当初尾崎红叶送来的港口黑手党资料，只有干部及以上的人附带照片，其他人都只有名字和一句话简历。也就是说眼前这位前谍报员，改了名字以后，要么是故意藏拙隐瞒实力没当上干部，要么是出了什么意外没当上干部……

        怪惨的，那个叫什么森鸥外的都篡位成功了。

        波德莱尔只想了一下就把这件事丢开了：“那种事不重要，兰波先生——现在怎么称呼？”

        兰堂眼神一厉：“你究竟是什么人？”

        波德莱尔还真的思考了一下自己的定位：“欧洲异能谍报局荣誉顾问？”

        为什么你自己说起来还是疑问句？

        洛夫克拉夫特对着浅金色的空间壁发呆，他其实有点厌烦，比起在这里和兰波互相试探，他更想回到爱伦·坡那边：“我，走。”

        波德莱尔无所谓地：“哦，他对这些事不关心，先把他放出去吧。”

        兰堂充耳不闻：“你的目的。”

        洛夫克拉夫特失落地：“……坡。”

        某种奇怪的低鸣，回应似的自他抱紧的罐内发出。

        波德莱尔思考了一下，认为还是处理洛夫克拉夫特优先。即使是他，也不想看到罐子里的某些部分冒出来，很不体面地试图挤开空间的景象：“不要着急，稍等一下。”

        在兰堂陡然戒备起来的视线里，黑紫色、纹章般的线条组成花朵似的形状，自波德莱尔身下蔓延，生长缠绕，形成迷雾般的一团。洛夫克拉夫特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跨进那片漆黑，然后也像雾气般地消失了。

        兰堂没有试图阻止，冷眼看着雾气散去，花朵枯萎，用空间轻轻托起其中一株。

        “好看吗？”波德莱尔含笑问。

        “……名字。”兰堂尽力压抑着烦躁。查找荒霸吐的线索和过去的记忆已经足够困难，他不希望任何意外因素添加额外打扰。

        “夏尔，”波德莱尔说了个名字，停顿片刻，忽然问，“你是不是失忆了？”

        空间骤然形成锐利的棱角，猛然向他扎去。

        “怒火已然足以驱散你的寒冷，我早该想到的，”波德莱尔一边感叹，一边退入自己的花丛，“究竟是什么将你变成这样，荒霸吐？魏尔伦？还是你的国家？我倒并不关心。即使你决定和魏尔伦一样背叛自己的祖国，在我看来也是理所应当，无论是愚蠢还是罪孽……”

        与藤蔓纠缠的利刃停滞在了半空。

        “……魏尔伦……保尔？魏尔伦？”

        “没想到我也有说出这句台词的一天，”波德莱尔无所谓地耸肩，“我没有恶意——大概。我只是好奇，你也可以认为，我用好奇挖掘他人的痛苦，并享受为之颤抖的那一刻。”

        “罪恶的本质，总是如此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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