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离别在月圆时

转眼入秋了，天边弥散着茫茫的雾气，整座城似被白纱轻拢，像一幅静谧的水墨画。禾儿站在驿馆楼上，看着还未苏醒的街道，比刚来的时候多了分安宁。清晨的微风还是有一丝凉意，感觉有人轻轻给她披上了薄衫。转头看到太子正站在她身旁，眼里说不尽的温柔。禾儿轻轻靠在太子肩头说：“好希望瘟疫快点过去，可是。。。”，欲言又止。他只是沉默地看着这座逐渐苏醒的城市。

        城里的情形一天天好起来，临时医馆的病人开始减少。秦三哥又调了粮食回城，心情颇好。他看着禾儿正在绣荷包上前问道：“你这是给我绣的吗？”禾儿有些害羞又嫌弃地说：“这个嘛，不是。等我有空再给哥哥绣一个。不过我这针脚功夫你也看得出，实在不怎么样。”

        秦三哥：“再过些日子，疫情稳定，我们就要回都城了。”

        禾儿拿着针的手顿了顿：“我知道。”

        秦三哥：“哥哥有些话不得不多说几句。”

        禾儿：“我知道哥哥要说什么。他若胜，我愿誓死效忠；他若败，我陪他东山再起。”

        秦三哥：“在王权斗争面前，容不得你儿女情长。这里面胜算几何，你也该看得清楚。太子四处调兵无果，只能派自己的亲兵来赈灾。太子为此已经倾尽家产，在这里苦撑两个月才等到朝廷的援助。”

        禾儿：“那朝堂之上的人在做什么？那四皇子又在做什么？那些皇亲贵胄都在做什么？置百姓生死于不顾吗？放任这里尸横遍野？”禾儿情绪激动起来。

        秦三哥：“你可知道太后最初的懿旨是弃城，所有出逃者杀无赦。”

        禾儿看着都城的方向，心底生出恨意。

        秦三哥：“四皇子一直在请令赈灾，可是太后知道太子来了，迟迟不下懿旨。你该明白这其中的用意？”

        禾儿不小心把针刺进手里，血都滴到了荷包上也浑然不觉。她只是定定望着远方，秦三哥看到她眼里的决绝，只得叹气走开。

        禾儿去恒草堂想找朱大夫讨要些可以安神的药材放在荷包里。朱大夫心情格外好，这还是头一次禾儿看见朱大夫满脸笑容。看着禾儿手里的荷包，逗笑到：“你这是给心上人绣的？这针脚嘛，着实不错。”禾儿听出他话里的讽刺做了个鬼脸。

        “朱大夫，不好了！城北那个哑婆晕倒了，赶紧去看看吧。”一个苦力打扮的粗壮汉子冲进来对朱大夫说到。禾儿跟着朱大夫一起赶去哑婆家。哑婆无儿无女，一个人独自住在城北的茅草房里靠拾荒为生，周边的邻里偶尔帮忙照应。哑婆家家徒四壁，没有一件家具，角落里堆着黑黢黢的被褥，散发出霉味。房间里很昏暗，哑婆躺在草堆上，没什么生气。禾儿走近看又是一惊，哑婆的右脸像被火烧过，甚是恐怖，哑婆也没有右胳膊和右腿。无法想象这样一个又哑又残的老人是如何挨过这孤苦的生活。

        朱大夫给哑婆施了针，哑婆有点恢复意识。朱大夫让随行的徒弟去邻居家讨碗米粥和清水。哑婆突然抓住朱大夫的手，指着那一堆黑黢黢的被褥，嘴里含糊地说着：“镯子，镯子。”朱大夫很震惊，他可怜哑婆穷苦，从不收她诊费。偶尔还会来看望哑婆，送些吃食。哑婆从来不说话，他只当她是哑巴。哑婆坚持指着被褥的方向，焦急地看着朱大夫，朱大夫无法只得起身去那一堆被褥里看看。朱大夫翻着被褥，一股腐败事物的味道扑面而来，禾儿站在一旁差点作呕。朱大夫摸到一个环状的物件，禾儿凑近一看竟然是一只金镶四龙戏珠镯子。禾儿觉得她还是当作不知情比较好，借口自己太闷到屋外等着朱大夫。朱大夫的徒弟端着粥回来，朱大夫又在哑婆屋里呆了好一阵才出来。

        朱大夫看着禾儿：“哑婆没有大碍，年纪大了又常年缺衣少食。”禾儿看那镯子异常精美，就单那一颗嵌的东珠就价值连城。

        朱大夫看出了禾儿的不解：“哑婆刚刚意识不清，才让我去找镯子的。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藏的秘密，且当不知道，财物即是灾物。”

        禾儿点点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说：“大夫，你看这疫情是要结束了吗？”

        朱大夫：“还有半个月就中秋了，若是到中秋都没有新增的病人。那应该算是熬过去了。”

        禾儿：“求菩萨保佑，一直到中秋都不要再有病人。”

        朱大夫：“可是老鼠是除不尽的，不知道什么时候瘟疫会在卷土重来。”

        禾儿：“至少现在是好的，至少我们知道了遏制的方法。疫情缓和也能给我们留出时间试验新药。”

        朱大夫点点头：“人总要活在希望里。”

        疫情基本控制的捷报传回了都城。太子妃正在和二皇子妃燕云喝茶。燕云眉目清秀，举止娴雅，原为备选的秀女，因皇帝长病不起，便被赐给二皇子做良妾。她出生没落小官之家，熟谙人情世故，进二皇子府后行为豁达、随分从时。初入府时，装愚守拙，罕言寡语，对上不露声色的笼络，对下极力收买。在人事复杂、矛盾交错的二皇子府里竟能左右逢源，如鱼得水。起初，二皇子没注意到这个妾室，但不知怎的突然得到专宠。二皇子妃突发恶疾暴毙，二皇子执意要立燕云为正妃。为扶正燕云，二皇子不顾礼数，重新三媒六聘，大摆筵席迎娶。这竟也传为一段佳话，二皇子千金一掷为红颜。

        太子妃本是看不上燕云，但燕云很会察言观色，对太子妃百般讨好。一来二去太子妃倒是很信任燕云。凡事都来找燕云讨个主意。听说疫情被控制，太子妃气急败坏找燕云问罪。

        萱玥：“都是你□□出的好奴婢，怎么说如意也是你打小跟着你的，她竟然给我出馊主意，就是她求我向皇祖母请旨封那个陈禾儿为赈灾特使。”

        燕云：“姐姐息怒。当时只听说楚地城里都快没活人了，想着陈禾儿去了必是有去无回的。哪知道他们运气好。”

        萱玥：“太子殿下还在楚地，那个贱婢见到太子必然又要魅惑主上。我真是想撕碎那个小贱人。”

        燕云：“她不过是藏书阁遣出宫的宫女，在四皇子那里也不过是个侍婢。姐姐想要对付她，和碾死一只蚂蚁一样。”

        萱玥：“可是现在不同了。她是太后亲封的特使，现在赈灾有功。我也不敢再轻易动她，皇祖母知道非骂死我不可。”

        燕云笑了笑，轻轻凑到萱玥耳边说了几句。

        萱玥：“妹妹这个主意真妙。可这会不会委屈了妹妹？”

        燕云：“殿下自然懂我的心意。”

        四皇子这边也接到了太后懿旨，四皇子作为赈灾主帅有功，赏金千两。秦三哥晋升三品侍郎，陈禾儿封七品女官。太后拨下大量粮食衣物，命四皇子前往楚地救助灾民。这些日子四皇子只要在府里，就把自己关在书房。虽然府里只剩下孟氏一个姬妾，但她也见不到殿下。太后懿旨一到，四皇子吩咐孟氏马上准备要连夜启程。

        孟氏：“楚地路途遥远，殿下也不用急于这一晚。匆匆收拾也怕有遗漏，殿下明早再启程也不迟。”

        四皇子：“太后懿旨已到，不得耽误。”

        孟氏应了声是，不便再多说。孟氏心底有些凄凉，他这么着急出发是赶着要去见她吗？前几日终于收到家里的回信说一切都好，家人在信里都说感谢太子和特使拯救楚地于水火。孟氏有些恨，但又恨不起来，只隐隐地悲切。

        禾儿这边每日到医馆去巡查，紧张地数着日子。若是到中秋节都没有新增的病人，那这一战他们就算是打赢了。街上比往日热闹了很多，临街的商铺都陆续开门，有些人家已经开始采办中秋的物品。这个座城压抑得太久了，大家经历了太多血泪和生死，都盼望着中秋能和家人再次团圆相聚。

        到了中秋这日仍然没有新增的病人，总督府也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有的老百姓为感谢来支援的将士和大夫，把自家能拿出的鸡蛋、肉禽都送到总督府感谢恩人们。总督府门外也准备了月饼和饭菜，任何人都可以来免费领取。禾儿对太子说：“殿下，你说太平盛世是不是就是这个样子？”太子会心地笑笑。

        禾儿拉着太子去河边放灯，街上人头攒动，比元宵灯会还热闹。禾儿写好心愿等放进河里，她偷偷去看太子写的心愿。

        太子摸摸她的头：“还用偷看吗？我跟你说过我余生最大的愿望是你的平安。”

        禾儿：“殿下的心愿不应该是坐拥江山吗？”

        太子：“只要天下太平，谁坐拥江山又有什么关系？”

        禾儿；“可是殿下才是万民之福。”

        太子：“父皇一生都在平衡北方部族和中原的关系。如果我不是太子，也许我的母妃就不会被逼出家，父皇也不会被人下药，卧床不起。”太子的眼里有闪动的悲凉，禾儿只是深情地看着他，她努力在体会他的付出和无奈。

        “能避免战乱的皇帝才是万民之福，这一点上四弟更合适。”说着，太子看了一眼禾儿。

        禾儿突然想到袁氏，便问道：“殿下可认识四皇子的侍妾袁氏？”

        太子：“也算认识。她可还好？”

        禾儿想起那一日的情景就有些发抖：“她死了。当时她扑倒在我身上，被四皇子的侍卫刺穿了腹部。”

        太子察觉到禾儿的异样，轻轻把她揽入怀里。禾儿简略地讲了兵符失窃之事：“袁氏对我说，她是为了太子殿下才把兵符从我房里偷走的。”

        太子只是轻叹口气说道：“那年四皇子生辰，我们去四皇子府里祝贺。我当日喝多了些，在院子里独坐。袁氏突然跪在我面前问我是否还记得她？说我曾经在街上施舍过两个小乞丐。我依稀记得好像有过此事。她因善弹古琴成了红袖坊的头牌。大皇子那时正在各地搜罗美女，送给王公贵族。她便入了大皇子府，偶然见到了四弟，她误以为是我，便想方设法让大皇子把自己送给四皇子做妾。直到四皇子生辰那日，她才意识到她认错了人。自那之后，我也在没有见过她。”

        禾儿苦笑了一下：“所以冥冥之中，是殿下救了禾儿。”禾儿把头靠在太子肩头，他们就这样静静依偎在一起，看着天上的一轮圆月。“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殿下，明年还可以陪禾儿赏月吗？”太子看了一眼禾儿，喉结微动但还是沉默了。禾儿明白太子身后的暗潮涌动，一步不慎都是万劫不复。他不愿禾儿参与其中，过了今晚，他怕是要视她为陌路了。禾儿拿出绣好的荷包，太子看着上面歪歪扭扭的走线觉得甚是可爱，荷包上绣着”一生一世，一双人。”太子小心地收起荷包说：“无论在哪里，我都会带着这个荷包。”禾儿笑得有些凄然：“好，那我们也约定无论身处何方，中秋圆月之夜都要一起看着月亮。月亮会看到你，也会看到我。”

        两个人缠绵良久，夜已渐深才留恋不舍地回到总督府。禾儿感觉总督府人比以往多了很多，走进去一看，四皇子竟然正坐在殿上，他终于还是来了。她本能地往回退了一步，又勉强地上前跪下：“奴婢，给四皇子请安。”他没有看她，只是向太子请安：“皇兄，一切安好。”她起身又拉住太子的手，不再看他。太子看了一眼禾儿，神情有些复杂，但他也没有松开她紧握的手。

        他看着她拉着太子的手，不禁握紧拳头，眼里是骇人的寒光。她不知道她在疫区的这些日子，他几乎整晚睡不着，他担心她看见死人会害怕，他更担心她会染病。他每日守在书房里等着疫区传回消息。她不知道他听闻疫区断粮缺药，他有多心痛，他想尽各种办法筹集粮食和药材。他日夜兼程，从千里之外赶来只为能在中秋赶到，陪她一起赏月。他太想见到她，他以为她见到他会欣喜。可是她却是拉着他兄长的手，她只愿意站在他兄长的身后。她看他的眸子里还是只有畏惧和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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