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108 心结

这边柳菱歌辞行离去,另一头，荆戎将母亲接近太玄宗之后，连忙把人送到了赤丹峰。

        赤丹峰内,乌大柴不在，但仍旧有陆千芷和言天霁。

        这两人的医术比柳菱歌在外找的修士又要好上不少，但又苦于荆二娘的妖修身份，不敢下药,还是等着乌大柴回来,只开了些温和的药物滋养。

        荆戎找回母亲,连心中的郁气都散了一半,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几分。

        “娘,”荆戎道,“小姨也在太玄宗，等她回来,你也能见到她了。”

        荆二娘微微一顿：“小姨？你是说……阿絮？！”

        荆戎点头：“是。”

        荆二娘立即抓紧他的手：“她在哪？”

        “娘,你别急,”荆戎道，“她和黎昀出去了。”

        “黎昀？”

        荆二娘道：“这名字似乎有些耳熟。”

        荆二娘直觉不对：“这黎昀与她是什么关系？”

        荆戎：“嗯……是她的师父,和道侣。”

        “师父……道侣？”

        荆二娘神情微肃：“阿絮还小,可别被骗了。”

        荆戎心中腹诽：可不就是被黎昀给骗了吗！年纪轻轻就结婚了！

        但荆戎毕竟与黎昀相处多时,又与黎昀学习剑法，黎昀本性如何，他还是能看清的。

        荆戎为黎昀说话：“娘,你别担心,小姨没有被骗,过得很好。”

        荆二娘低声道：“是么……”

        希望荆戎不要看走眼。

        若是看走了眼,那便由她来当这个恶人！

        ……

        被这二人讨论着的南絮和黎昀,此时正出现在一处凡人的城镇中。

        他们是来寻人的。

        黎昀说，想要带她去见一眼他的妹妹黎暖。

        关于黎昀的妹妹，南絮一直有所耳闻，但却从来没听他提过。

        只知道当初黎暖为了救母亲进了太玄宗宗门，黎昀不在，而黎暖被黎昀的师尊所驱逐。

        南絮被他牵着手，两人遮了面容，走在青石板路上，两侧是白墙青瓦，江南水乡。

        南絮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人间的繁华了，这一下，居然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这里……”她道，“就是师尊小时候生活的地方吗？”

        黎昀道：“嗯。”

        沿街都是叫卖的小商贩，一名小姑娘挎着一个竹篮，卖着刚采下来的水灵灵的莲蓬。

        南絮看馋了，扯了扯黎昀的衣角：“师父……”

        黎昀拿出一角银子，给她买下了一整篮。

        黎昀没让小姑娘找钱，那俏生生的小姑娘便拿着银子欢喜地离开了。

        南絮问：“师父，你还有凡间的金银啊？”

        “嗯，”黎昀道，“这是当初小竹和母亲一起替我打点的行装。”

        “啊……”南絮道，“那我们省着点花。”

        她想起自己从龙墓中搜刮的金银财宝，道：“要不然花金子吧，我拿还有一堆金子呢。”

        黎昀拾起一支莲蓬，给她剥着莲子，道：“嗯。”

        吃了几颗莲子，南絮又被酸梅汤牵走了心神。

        黎昀为她买了一蛊，竹筒制成的杯子被他握在手心，衬得如同上好的美玉雕成。

        南絮瞄见，他掌心冒着一股寒气——

        是在用术法为她冰镇着这酸梅汤。

        诶嘿。

        有师父在真好。

        南絮美滋滋地吃了一路，就这么逛着走遍了这座小镇，见到了黎昀小时候的学堂、曾经待过的武馆和小镇上的书铺。当然历经，这些旧址早已变幻了模样。

        还是她不停在问东问西，才从他的回答中拼凑出一些他的过往。

        这种一点一点了解他的感觉，令她有些上瘾，甚至想要挖一些他的黑历史出来。南絮忍不住问：“师父，你小时候和人打过架吗？”

        黎昀道：“嗯。”

        哦豁。

        原来师父这样的人小时候也会和小孩打架。

        南絮好奇问：“然后呢？”

        黎昀：“只打过一次，之后便没人敢靠近我。”

        南絮：“……”

        不愧是你。

        两人就这样一边说话，一边慢慢走到了黎昀曾经住过的老宅。

        据说，黎暖没有嫁人，一辈子都还住在这里。

        南絮站在这扇被风霜侵蚀的门前，见黎昀没有动作，便抬手，替他敲了门。

        不过一会儿，一名仆妇将门打开一条缝，看着他们，犹疑道：“二位有何事？”

        黎昀还是未说话。

        南絮看他一眼，替他道：“我们来见黎暖。烦请你禀告一声，就说她的哥哥回来了。”

        “哥哥？”仆妇嘟囔道，“没听说老太太有这门亲戚啊？”

        “二位来得不巧，”仆妇又道，“我家老太太病重，见不了外客，两位还是请回吧。”

        “病重？”

        南絮心中一紧，又看向黎昀。

        他眸中有挣扎之色，南絮从未见过他这样犹豫的眼神。

        南絮握紧他的手，替他做下了这个决定。

        南絮道：“我便是大夫。可否让我进去给她瞧一瞧？”

        仆妇打量着这二人，见他们相貌虽平平，气度凤仪却实在出众，不似骗子。仆妇迟疑片刻，还是放了他们进去。

        南絮率先迈步，黎昀停留在原地不动。

        “师父，走吧。”

        南絮低声道，“无论如何，当年之事，总要有个了断。”

        不然此事，将永远成为横亘在黎昀心中的一个心魔。

        南絮牵着他往前走，他被她牵动，跟着她走了进去。

        两人跟着仆妇走过一个回廊，绕过一间花厅，到了一间满是药味的房门前。

        仆妇通禀了一声，出来道：“老太太让你们进去。”

        南絮牵着黎昀的手走了进去。

        进去之后，床榻之上的黎暖白发苍苍，皮肉松弛，脸上甚至还有几片褐色的老人斑。哪怕曾经再娇美的少女，终究也抵不过岁月的痕迹。已是老妪的黎暖，用尚且清明的眼睛看向他们：“是我眼花了么？怎得看不清二位的面容？”

        南絮想了想，捏了个手决，撤除了两人脸上的伪装。

        黎暖一怔，张了张唇，轻声道：“……哥哥。”

        年迈的老妪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愤慨的妇人，她的声音很平静，甚至还微微带着笑：“我是将死了么，在死前，最想见到的竟然是哥哥。”

        黎暖似乎将他们当成了一场幻觉，喃喃道：“哥哥，阿暖真的很想你……”

        黎昀的身体僵立在原地。

        黎暖嘲弄一声：“果真是幻象，都不会与我说话。”

        她看着眼前的黎昀，似乎要将他看得更久一些：“不过……见到也好。死前见到哥哥一面，哪怕是幻象，我也知足了。”

        “我想你带我去逛庙会，我们和娘一起去听戏，娘给我做了身新衣裳，还买了糖葫芦……”

        黎暖说得很慢，也很轻，但她的脸上却浮现出一股少女一般的纯真：“那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候了。”

        “后来你被门派带走，我去求药被赶出来，娘死了……我好恨你。”

        “哥哥，”她道，“那时我说恨你，说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我是故意的。你没见到娘的最后一面，你肯定耿耿于怀。我们是最亲近的人，我知道怎么去戳你的痛处——”

        黎暖自言自语，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说给眼前的幻象听：“可现在，我不恨你了。”

        “哥哥，”她轻声道，“你比我可怜。”

        “娘死之后，我不过带着当年的回忆生活了几十年……你却要记得几，上千年。”黎暖忽而显出一个骄傲的神情，“哥哥，我知道，你厉害。从小到大，你都是最厉害的，你定能修炼到顶峰。”

        “可这么长的时光里……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她道：“你一个人，要怎么过呢？”

        她轻叹口气：“我知道，你不会忘了我们的。”

        “你知道吗，我有时候想起那段少年时的日子，那么美好……美好的，又像是一个诅咒。”

        黎暖深深凝望着他，又像是透过他，在看向那个少年时的自己。

        “那样的时光，再也回不去了……”她咳嗽两声，怅然道，“回不去了，我却要反复想起。”

        “哥哥，你要度过的上千年时光……想起这些，又该怎么办？”

        老妪伸出手，明知是幻象，却依然妄想着触碰他的容颜。

        “哥哥……”她的眼角有了泪意，沿着她满是皱纹的脸庞滴落下来，“娘当年不想续命，是我执意求药。现在，我也有些懂娘了。我也终于知道，当年你师父为何要将我驱逐……”

        “哥哥，抱歉。”

        黎暖长叹一声：“只可惜……这句抱歉，你已听不见了。”

        老妪闭上了眼睛，终究没有去触碰那幻象，无力地又将手收回。

        然而，就在这刹那，忽然有人握住了她的手掌。

        她听见一个令她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喊她的名字：“阿暖。”

        黎暖浑身一震，一睁眼，恍若梦中：“……哥哥？”

        “嗯，我回来了。”

        黎昀道：“我回来……带你去逛庙会，去做新衣裳。”

        “好……好，”老妪看着面前容颜未老的青年，笑着流泪，“哥哥，我还要吃糖葫芦！”

        黎昀道：“好。”

        黎暖道：“还有。”

        黎昀：“好。”

        黎暖：“杏仁酥。”

        黎昀：“好。”

        黎暖：“绿豆糕。”

        黎昀：“好。”

        这么一闹一答，渐渐地，黎暖倒在了黎昀的怀里，没有了声息。

        至死，她的脸上都带着小女孩般幸福天真的笑容。

        黎昀和南絮为她收敛了尸骨，在她的坟前放上了新衣裳、糖葫芦、、杏仁酥和绿豆糕。

        黎昀静默地站在黎暖的坟前，与之并排着的，是黎父黎母的墓。

        他看了有多久，南絮就站在他的身边陪了他有多久。

        直到第三个日月升起，黎昀终于开口：“初七，我们回去。”

        南絮揉了揉眼睛：“嗯……”

        她心想，来了这一趟，师父的心结应当有所解开吧……

        她上了仙舟，和黎昀飞往太玄宗。

        甫一踏入灵气浓郁的太玄宗，南絮便感到以黎昀为中心，方圆几的灵气都在朝他疯狂涌过来！

        南絮说话都磕巴了：“师、师父？”

        黎昀望向她：“初七，你先回踏雪峰。”

        他道：“我要晋阶，此处会有危险。”

        南絮：“你要……晋阶化神期了？”

        黎昀：“化神期我经历过，不该是如此。这番阵仗……许是要晋阶为合道期。”

        南絮：“……！”

        越阶晋升，不愧是她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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