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重逢（9）

赫西遗憾的看着米尔的神色恢复了正常，并且一路上都在为此惋惜。

        甚至等下了飞行器，当赫西再次无可避免地接触到别的雌虫时，所产生的的不适感似乎都能凭借着这股情绪冲淡许多。

        宁静的空中餐厅包厢里，赫西啪地合上菜单。

        他再次在心里骂，那该死的智脑。

        米尔带他来的餐厅，在赫西的记忆里并没有什么印象。

        索性餐厅里来往的虫们大多都是亚雌，没有明显的虫纹或者让人一眼就能看见的虫翼，这令赫西的压力减小不少。

        赫西坐在米切斯的对面，一边拉开自己与前来的亚雌侍者的距离，一边腾出功夫和智脑生气。

        于是米切斯点完餐转过头，看见的就是赫西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目光相触，米切斯神色微动。

        ……

        阁下为什么看起来还是不太开心？

        他犹疑地想了想，开始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刚刚点了什么阁下不喜欢吃的东西。

        雄虫是一种向来脆弱的生物，有什么忌口或不能吃的东西，似乎也并不意外。

        米切斯心想。

        说起来，在他手底下那些有雄主的士兵们，一般都是怎么与自己的雄主用餐的？放着不管吗，还是要时不时哄一哄？

        虽然阁下先前说过他已经用过餐了，但显然让一位雄虫阁下干坐着等自己用餐是一件非常没有礼貌的行为，所以米切斯还是为赫西点了一些可以用作饭后零食的甜点和点心。

        抬手叫住转身欲走的侍者，米切斯对赫西问道：“阁下，请问您有什么忌口的食物吗？“

        “什么？”赫西被他一问才回过神。

        反应过来后笑着摇头。

        “没有。”赫西把手里的菜单放到一边，“米尔不用考虑我，点自己喜欢的就可以了。“

        “……是。”

        米切斯应了一声，长长的睫毛在他金色的瞳仁前轻若羽毛一般的掠过瞬间。

        他沉默地想，真是非常奇怪的事情，阁下分明没说什么。

        很平常的一句话，却让自己主动地想将视线移开，心底忍不住地生出于一种类似于不好意思的情绪来。

        稍稍低了眼皮，米切斯不再说什么。

        但米切斯没想到的是，那侍者应该是一位非常活泼亚雌，一双眼睛应该盯了他们许久，这时听了他们的对话之后，自然而然的走开，可一边走一边还在嘴里小声的惊讶嘀咕。

        “这位军雌的运气也太好了，遇上一位这样帅气俊美又善解人意的雄虫！”

        “说起来这位阁下的样貌有些眼熟，也不知道他还收不收雌侍。”

        ……

        话音随着身影渐远。

        洁白的桌布底下，米切斯的手指渐渐攥了起来。

        这动作细微又是藏着的，赫西坐在对面当然看不见。

        “阁下，关于——”

        刚开话头，米切斯忽然便说不下去了。

        按照帝国的惯例，一只雄虫和一只雌虫决定结婚前，大致要走这么几个流程。而由于雄雌两种虫的珍稀程度完全不一样，他们需要走的流程也有不同的地方。

        首先便是选定那只虫。

        雄虫对自己想要结婚的人选可以随意选择，只要那位被看上的雌虫没有他的雄主，看上了当天就可以把人领去雄虫协会登记。

        而雌虫则是需要向自己心仪的雄虫发出约见的邀请，并在邀请当日送上一份代表自己心意的见面礼，请求成为那只雄虫的雌君或者雌侍，待雄虫同意后，再前往登记。

        在登记时，雄虫需要出示自己的等级证明，表明所拥有的合法伴侣数量权限，待确定雄虫伴侣数量合法后，协会将会进行证件的发放，证明雄雌二虫的合法婚姻关系。

        这一环节可以说并没有雌虫什么事情。

        但是当两只虫结婚后不超过一周的时间内，协会便会让人上门对雌虫的财产进行统计分配，由于雌虫占据了一名雄虫阁下的伴侣名额，那么相对应的，他也将献出自己一半的财产与他的雄主共享。

        虽然听起来就如同笑话一样令虫难以置信，但这一法律最初建立的主要目的，的确是为了保护脆弱的雄虫，防止雌虫在婚内对雄虫进行暴力行为。

        因为离婚之后，雄虫也可以将这部分的财产据为己有。

        ——当然，米切斯此时在纠结的自然不是什么财产分配问题。

        他是军雌，由于一些原因，从小就长在战场和训练场，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脑子里只有战斗和休息两种观念。现在虽然说比起以前环境好了不少，但在米切斯的眼里，那些死气沉沉的财产还比不上一架高性能军舰来得更能让他兴奋。

        米切斯想，起码军舰能让他上手开，还能把敌虫一炮轰成宇宙渣子。

        那些财产除了占地方还能干什么？

        ——让他介意的当然是另外一件事情。

        由刚刚那位侍者引起的、原本米切斯自己应该早就意识到却一直在下意识不去想的事，那就是，赫西阁下目前的伴侣数量。

        微不可察地瞥一眼赫西。

        米切斯的右手又攥紧了些，轻轻暗咬着牙根，漂亮流畅的下颌线都绷得紧紧的。

        半天不见他说出下半句话，以至于直接疑惑看过来的赫西：“？”

        怎么回事？

        赫西这时是真的不解。

        怎么了？

        刚刚米尔不是正在出神吗？

        为什么出着出着，米尔会再次地在他面前紧张起来了？

        赫西：突然觉得他对米尔的了解可能远没有自己所想的那样了解。

        米尔真是一只充满奇妙的虫，让人无论在什么时候都能对他怀有深深的探索欲。

        赫西感叹一句，随后直接开口问道：“米尔，你现在在想什么？”

        米切斯闻言再度瞧了赫西一眼，怎么说呢，那是一种带着打量的眼神，尽管其中打量的意图

        被米切斯努力掩盖后变得非常浅淡，但还是瞒不过赫西。

        赫西知道，但他并不觉得冒犯或生气，只是依旧困惑。

        “米尔，你刚刚想和我说什么？”

        “为什么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

        米切斯依旧没有立刻回答。

        甚至在赫西问的时候，稍稍偏移了视线。

        嗯？

        赫西这次心里的疑惑直接变成了惊讶。

        因为米切斯几乎是不会让他把同一个问题问好几遍还不回答的，也不会在赫西面前企图用沉默来隐隐拒绝他问出的问题。

        在上辈子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这样的情况总共也才出现过不到五次。

        而那五次，米尔会摆出这样的态度来应对大多都是因为——

        那都是些能让两只结婚了的成年虫感到脸红心跳的事情。

        但现在……

        赫西犹疑地想，应该不会。

        米尔不是这样的虫。

        赫西的目光下意识看着自己肩上傲然绽放的、那朵被米切斯亲手别上去的铁蔷薇。

        是的，米尔高洁的品格犹如这朵蔷薇一般，那上面铭刻着如太阳般耀眼的铮铮荣光。

        没有虫能比他更清楚米尔是一个什么样的虫。

        对，没有。

        想到这里，赫西就觉得自己更应该要听听看米尔的想法。抛开心中对米尔的探索欲不谈，赫西也是觉得，如果让米尔在他面前有所顾忌从而紧张到压制住自己的想法的话，那其实很不应该。

        赫西也不会习惯这样的米尔。

        他知道对于现在的米尔来说，自己还是一只陌生的雄虫，无论哪一只雌虫，哪怕是军雌，面对一只雄虫都肯定会经常紧张。

        不能勉强，也不能逼问。

        赫西正想着怎么让米切斯把藏在心里的问题说出来，坐正视线拔高后，不经意地，就看见了米切斯正紧攥着的手指。

        “……”

        “米尔。”

        最终，赫西只是轻声地叫了一声米切斯的名字。

        在米切斯听见下意识地抬眼看过来时，赫西唇边牵出个笑，眉眼弯起，推了推手边的菜单。

        “我刚刚看见了这道看起来特别有意思的甜品，它的主料居然是花瓣。”

        米切斯一愣。

        “阁下，纯天然的花朵非常罕见，一般来说只会封存在植物博物馆里。餐厅用的花瓣食材大多都只是用材料合成或者使用药物培育的，从营养角度来看，仅仅只和一支普通营养剂差不多。”

        说完，米切斯又立刻补上一句。

        “当然，可能它的味道会很不错。”

        “我之前并没有点这道点心，阁下您想试试吗？”说着，米切斯就想去按桌子边上的呼叫铃。

        赫西抬手制止了。

        “不用麻烦了，米尔。”

        赫西手撑着下巴，深色的袖口从内生出一截白，肩上蔷薇光华绽出光影，将他的眼瞳交映得格外幽深。

        视线轻飘飘打过来，米切斯当场就又是一愣。

        “阁下。”

        他余光被吸附着，几乎是没用脑子地喊了这一声。

        赫西眼底蕴满笑意。

        “嗯？”

        米切斯就像是被这笑惊到，视线有刹那躲闪，但紧接着，几秒钟后，他又将那视线移了回来，并且毫不避闪地直直盯着赫西的眼睛。

        像是下了什么决定。

        不闪不避，深沉，又带着热度。

        赫西方眨了下眼睛，便听见他问、

        “阁下您，现在有雌侍吗？”

        声音压得低，还带着丝丝干涩，赫西一时没听清。

        “什么？”

        米切斯的眼睛依旧盯着。

        “我想问阁下，您现在有雌侍吗？”

        或许是因为已经问出来了，米切斯再没有什么顾忌或者如同先前一样觉得可能会冒犯、不好意思的情绪，他的语气变得镇定冷静。

        在赫西面前剖析解释着自己的想法。

        “……”赫西想起先前走出去的那位亚雌侍者，瞬间变明了米切斯在纠结些什么。

        竟然是这个吗？

        赫西有点好笑。

        米尔在介意他会不会有雌侍？

        赫西忽然觉得米尔似乎又可爱了很多。

        因为他记得，上辈子他们因为雌侍这个话题吵过很多次，但与现在的情况完全不一样。

        之前说过，上辈子的米切斯与赫西结婚后不久，便需要再次赶往战场驻守。米切斯隶属的第三军团是一支非常典型的前线部队，是几个军团中的锋刃。

        而帝国的刀锋必须剑指外敌，几乎不可能往里收。

        这也就导致了，第三军团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在距离主星足足好几千光年的荒星上。

        身为军团少将，米切斯自然也是如此。

        米切斯主动提出雌侍这个话题，原因也就是来自这里。

        因为他觉得，他没有照顾好赫西。

        米切斯是一位合格且优秀的军雌，但他深深得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位合格的雌君。作为赫西的雌君，他甚至非常差劲。

        于是在某一次回来时，米切斯主动提及了雌侍。

        说得很隐晦，只是旁敲侧击地问，阁下，您最近有没有觉得顺眼的雌虫？

        刚开始赫西并没有反应过来，只以为米尔可能在担心自己趁他不在的时候给他醋吃，所以回答的时候也带上几分调侃戏弄。

        赫西说，有啊，你不在有好几只虫天天来我身边晃荡，估计是觉得我是还没有雌君的，我看他们都很顺眼。

        赫西说的这话，其实就只想让米切斯多陪陪自己，别忙着走。

        但他没想到的是，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米切斯居然沉默着考虑了好一会，然后说出一句至今都令赫西觉得火冒三丈的话。

        ——阁下，您要是觉得顺眼的话，我是不会介意的。

        他是不会介意的。

        看看。

        说的多隐晦啊。

        赫西想，要是他真应下的话，明天是不是就能在他和赫西的家里见到好几位“新家人”了？

        多体贴的雌君。

        尽管后面米切斯解释说，他只是想找几位亚雌照顾赫西，并不是想他们成为能带上/床的雌侍，赫西还是觉得很生气。

        生气到后面赫西好几天没和米尔说过一句话。

        而这时想起这件事，赫西这时候看着半米外米切斯的脸，那点火气卷起来又迅速消弭下去。

        ……

        “我没有雌侍。”

        赫西的神色非常认真，米切斯看着，生出一种赫西就像正对着他许诺一般的念头。

        事实证明，米切斯想对了。

        赫西确实在对他许诺，就在下一秒。

        “我永远只会有一位雌君。”赫西冲米切斯笑着，随即他说，“米尔，我只想让你照顾我。”

        这是赫西这时的回答。

        也是赫西当时的那个回答。

        如今往事已矣，岁月长河重新流淌高歌，桑田再度变为沧海，而无论再如何，在米尔的面前，赫西的回答永远也只会是那一个。

        米切斯没说话，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直到菜品上齐，甜点温暖地一点点融化，他都没有说出一句话。

        对于这次突如其来的婚姻，他没有了任何疑问。

        只在心里想，阁下他笑起来——

        真好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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