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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117)第十五日:郑达遇劫-包袱


九月二十,乙酉日。

一早,寒燎去城南取了一样东西。

此去寒地,会经过薄姑,他不会进城,但也不能从城外无声擦过。他会派人给薄冲送上贺仪,一套请人定过音的灵璧石的石磬。

为这套石磬,他很是费了些心思。

薄冲作为还未被商王室认可的即位公爵,钟、鼎太招眼,他不能送。想很久,只能送石磬——能入庙堂,却不张扬。他试过,石磬声音清脆悦耳,悠远绵长,绝对是上品。

他没有派人去取,而是亲往。一来是因为他不相信别人,虽然定音的是王都最有名的瞽师,但他要亲自听过才好,免得送出的石磬失了音准,徒惹人耻笑。二来,他要让自己忙碌起来,其他的事都已停当,只有这件事是出城前要做的。

长路漫漫,他还有的是时间去想他的儿子,但不能是现在。

寒燎带着平和的笑,柔声和瞽师探讨着五音和十二音的不同,用细小铜锤在石磬上叮叮敲出宫商角徵羽。

将石磬一一试过音,寒燎对瞽师说一声:“高明。”

瞎眼的瞽师叫人用干草将石磬细细捆扎,以作缓冲之用,不至于在路途的颠簸中断折开裂,寒燎笑眯眯对瞽师说了一声“有心”,让手下给瞽师付了钱,转身出门,往馆驿走去。

才出门,寒燎的笑脸顿时化作冰霜。

他强迫自己不去想寒布,但却时时事事会想到寒布之死,就如刚刚,瞽师不过说了一句“出门有个坎,大人小心脚下”,便让寒燎想起了儿子,胸中郁郁难平。

“父亲小心脚下!”春日,寒燎偶感风寒,当日寒布照看他,扶他出门看院中花开时,便曾说过这句话。

早就忘了的平常对话,在这时候忽然冒出来,钻进寒燎的思维,缠绕着他,紧缚着他。

寒燎悲从中来,嘴唇颤抖,眼角有泪。

面具和诏书不知何时能到手,而自己的爱子,却已阴阳永隔。

寒燎快走几步,不让手下看到自己的悲哀。

虽然他更喜欢寒嬉,但这并不表示他对寒布无爱,从小到大,他在寒布身上倾注了太多心血。

他一生的目标,便是重拾伟大的寒浞的荣光,让高贵的寒氏血脉,重新回到高屋明堂,成为天下的主宰。他无数次想过,若是功不能成于我手,也要为子孙辈种一棵好根苗——若我注定不能成为天下的后,就让我的儿子来主宰天下吧。

一直以来,他都是这么想的,因此对并不优秀的儿子给予了厚望。

然而一切都因为寒布的死而破灭!

再大的成就和辉煌,若不能代代相延,生长滋蔓,终是虚幻!

计五!若不生剥了你的皮,如何能消我这丧子之痛!他咬牙切齿,面目狰狞!

想到这里,寒燎顿下脚步,一字一顿,吩咐身边的寒氏子弟:“杀了那个瞽师!”

手下显然没有理解寒燎这个突如其来的命令,愣在当场,想不通刚才还笑眯眯与瞽师说话的寒子,何以突然起了杀心。

“快去!”寒燎低声喝道,“滚!”

手下应了一声“唯”,飞快回转,朝瞽师所在的屋走去。

寒燎没有理会手下,继续朝前走,出了巷子,寒燎登车往回走,在寒燎与女儿告别,看着女儿含泪的眼,生出几分不舍的时候,手下提着一个包袱回来。

寒燎看了从包袱重渗出的血迹,知道手下得手,登上车,道:“出城埋了。”

瞽师与他无冤无仇,杀瞽师不过是要借此散去胸中块垒。而回到馆驿,与寒嬉告别时,他甚至已经忘了他下达这个命令时的心中郁积。

身为大商的子爵,这次他请得商王同意,在寒地立国!

回道寒地之后,他要做的事还很多,需要安排人立封土,植封林,以便在商王的诏书到达时,寒地已经有了立国的气象。

这事在王都知道的也不过寥寥几人,他更是小心地不让这个消息提前泄露,在冬日大祭过后、诏书下达之前,他要做的事实在太多了。

寒燎从身后码放的简册中抽出一卷,上面写着当紧要做的事,寒燎拿出来再看,在心中酝酿如何措手。

排在首位的,是他要找到自己的儿子,他的另两个儿子。

他在外面还有两个儿子,一个在莱国,还很小。还有一个则是在寒邑,寄养在一个陶工的家里,他需要一个理由,在不引发妇侁怒火的情况下,让“陶工的儿子”在诏书下达前成为他的继承人。

这件事有点棘手,但必须做。“陶工的儿子”已经十一岁,现在还不接回来,以后会不认他这个父亲。

还有,要从附庸各族中选一些人上来。

他需要人,需要大量对他忠心、为他所用的人,在莱国和薄姑国中,他要安插一大批打上寒氏印记的人为他效力。寒氏立国,需要用人的地方不少,寒燎已先头已派人告知,让各族的族尹推选精干子弟到寒邑等他,一俟他到了寒地,就能选拔任用。

从寒地传回的消息是,各族族尹都盼着子弟出息,自然是欢天喜地地应了,带着自己认可的人,早早地来到寒邑,等着寒燎的挑选。

也许立国之日,不愁无人可用。这是寒嬉订婚过后唯一让他感到欣慰的事。

走出大邑商东边的螭门,寒燎回望王都。在王都待了不小的一段时间,期间发生的事有喜有悲,寒燎百感交集。

一路向东,第一站是东甸的北郭氏所在。那里距王都约三十里地,离王都最近的羁舍便设在那里。

寒燎已经先派人去羁舍打前站,免得他去时,羁舍全无准备,冷灶冷饭,于即将成为一国之君的他来说,便是一种简慢!

计五与隗烟坐在一处悬崖边的巨石之上,行路难,他们在需要休息的时候,正好有一处可以远眺的所在,于是他们便坐下来,无所事事的远眺。

从计地逃往大邑商时,暑气未消,秋意初生。

那是一条满是仓皇和血腥的路,那时候,计五的梦中不停地出现老族尹那张灰败枯槁的脸,还有蛤蟆鼓出的、到死也不肯瞑目的眼。

而从大邑商逃出,到今日,不过半月时间,秋意渐浓,落叶已铺满林地,期待一场雪,将落叶盖住,在来年春生之际,化作尘泥,为大地添一分肥沃。

相比那段时间里的紧张,有隗烟同行的这一路却是旖旎缠绵,计五和隗烟说起儿时的趣事,说同伴给野物下套,最后树藤做的圈套却把自己倒吊在半空;说另一个同伴被温顺的兔子咬伤手指;说第一次看到老虎时的惊吓,说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那么能喝……看着隗烟跟着他的往事开心地咯咯直笑,或是紧张地问“后来呢”,他心中满是柔情。

他带隗烟在这个高耸的悬崖边坐了很久。

那是一条小路,一边靠着更高的山,另一边是悬崖,计五与隗烟坐在崖边,看着风一阵阵吹拂脚下的松林,沙沙,沙沙,秋风似有形状,如浪般一波一波涌来,随后在崖脚的乱石堆的上方戛然停住了脚步。

远远地看着松海,感受造化的神奇与威势无俦,隗烟觉得目眩。

“好想从这儿纵身跳下去呀!”隗烟看着辽远山形,问计五:“山的那边是什么?”

计五摇头,微笑着拉过隗烟的手,微凉。

“跳下去,这世间就没有隗烟了,留我一个人在这里伤心,你怎么忍心!”

隗烟听计五说话,心中甜蜜,被计五握着的手反过来握紧计五:“你会伤心吗?”

“当然!”二人的手很自然的十指相扣,看松浪翻滚,听松涛阵阵。

“小时候到海边,我曾问父亲,海的那边是什么。”视线辽远,计五的思绪也随之辽远,虽然他的家离海边不到半天的路程,但他从没下过海,也不知道大海的另一边有什么。

“父亲告诉我,在大海的尽头有一棵树,那里是十颗太阳的家。”计五指向远处说,“白天,太阳离开树枝,巡视人间,然后到西边的树上歇息。十个太阳全部巡天一次,便是一旬。”

“但我不信,我觉得大海的那边还是海。”远处的天空中有乌云汇聚,也许那边正在下雨吧。他想。

“那太阳在哪里歇息呢?”隗烟歪着头看着情郎。

“我不知道。”他摇摇头,说。“也许,太阳不用休息?”

计五原本想和隗烟一起看日出,他始终清楚地记得,当他第一次在这崖顶上看到太阳从水面跳出来时,天光水色中现出的那种无法描摹的红。

但计五最终没说,秋夜的天已经很冷了,隗烟的身子绝难受得了夜间野外的冻。

他们在半山坡上找到一间茅草屋,看得出有一端时间没人住了,原本简陋的屋子越发显得衰败。

计五忽然想起计地那个被绿水环绕的山坡小屋,离开计地的那天,他在那间小屋中等待,准备为老族尹殉葬,而半个月后的今天,他成了王子伴学,身边也多了隗烟,一切恍若隔世。

很自然的,计五想起了光头叔,若非光头叔提出要逃,只怕他和老族尹家的那条狗一样,被埋进土中,万事不知。在逃亡路上分开后,他再没光头叔的消息,不知他现在情况怎样。

估计怕是死了,他猜。

山下就是索氏邑,计五却不愿下山,他们在村子后面的山上坐了整整半天,什么事也没有做,看山看林看风。

隗烟忽然问:“这样和我呆一整天,又没什么事干,你会不会烦啊。”

“会啊!”计五笑看着噘起嘴的隗烟,又捏了一下他的鼻子。

计五发现,隗烟噘嘴时鼻子会皱,那正是他喜欢看的样子。

“我可以一个人在山里待一整天,匍匐着不动,只为守一只可能会重新经过这里的鹿,能不能猎到那只鹿,关系到我过冬会不会有充足的食物。和那时候比起来,当然会烦啊,和你这么呆着可没鹿给我打。”

隗烟楞了一下才听出他的调侃意味,假装生气,起身说:“那我们走!打鹿去!”

计五站起,从后面突然一把抱住隗烟,紧紧箍住,大笑道:“哈哈!抓到一只大野鹿!”

然后他们踩着枯草落叶,来到村落外,在水井旁的大树下,大石板下面,翻出以前藏在那儿的包袱:一大堆货贝,而且是最大的那种;一张精美的镶满绿松石和黄金的面具;一个已经被锈蚀得不成样子的供盘;还有一些叫不上名的小物件……

“原来你有这么多钱啊!”隗烟夸张地看着计五。

计五看着摊开的包裹,脑子里正想着究竟寒子要的东西是这里面的哪件,听隗烟这么说,笑,故意装出个富家翁的样子,腆着肚子说:“那是!”

计五随即想,自己在考虑一个无果的问题,除非寒子告诉自己,不然他如何猜得到?他只知道,这个包裹中,有一样寒子非常在意,在意到可以为此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拿到手的东西。

他把包裹包好,背在身后,又挪动了一下位置,小心地不蹭到箭箙。

这东西绝无可能通过他的手交给寒子,他杀了寒布,还是计氏的逃奴,杀了不少自己的族人,落到他们手里,只有死路一条。

在背上包裹的那一刻,计五便想清楚了,他要把这东西交给甘盘大哥,由甘盘去处置,只有这样,他才能清净,才能和他的女人一起安心过日子。

山间林地都铺满落叶,薄薄的一层,盖在枯草上,只余寥寥几片挂在树枝上。而落在湿地和水面上的,却存不住,随水飘零,不知去向何方。

计五在野外惯了,对此毫无感受,而隗烟很少身处大自然中,此刻更感到秋的肃杀。

天转得有些阴冷,天上的云厚厚地聚成一团,计五皱眉看天,咕哝着:“这天怕是要下雨吧。”

他们已经走得很远,虽说离索氏邑不远,但穿过这片薄薄的林子,山那边有另一个村邑,更近,计五看天色不对,决定先去那里留宿。

二人进屋的时候,天上的雨刚好开始落下来。

穿过林子时,林深地滑,隗烟狠狠地摔了一跤,走路一瘸一跛的,马又留在索氏邑中,路上走得慢,下山的路又陡,好几处是计五背着隗烟才下来,到村邑中,天已蒙蒙黑,今日再回索氏邑住是不可能了。

族尹家的儿子矮矮瘦瘦的,手护着油灯,给他们找了一间屋子歇下。到了屋里,计五讨了些热水,两人抹了一把脸后,给隗烟烫脚。

计五把隗烟的脚按在水里,找着痛处,轻轻重重地揉按。

脚痛稍好些,计五轻轻的揉搓,让隗烟开始觉得痒,便和计五嬉闹起来。

这是一个属于姚氏的小村邑,住着几十个人,因为下了雨,天气转凉,屋内的火塘生了火,隗烟与姚氏的婆姨们围在火塘边,不知聊着些什么,不时传出一片嬉笑。

族尹家正好是个猎户,壁上挂满了过冬的野物。

“这只怕是有一人重吧?”计五指着一只熏干了的狍子后腿,问。

“可不!”族尹才喝了酒,微醺着。“七个人围猎都差点让它跑了,若不是我家狗子机灵,怕是拿它不住。”

计五不说自己是计地人,只说自己是姒姓,有名无氏,便叫“小五”。

这番话原也不假,若他一直在计地,没有后来这一番际遇,以他的身份,原也不配有“氏”。

大邑商登藉时,他给自己加的“计氏”,放在计地,便是妄为。

族尹如何知道这些,听说是姒姓,便说:“原来是大禹后人!可敬,可敬!”

族尹口中这般说,心中却颇不以为然,心想着他姚氏一族世居此地,乃舜帝后人,说了“可敬”二字,是要对面坐着的这位“敬”回来。

只是计五哪里知道这些,连自己的姒姓出处也是茫然无知,只对族尹说些山上打野物的经历,族尹不比隗烟听着新鲜有趣,一辈子在山中打猎,听着不新鲜,话不投机,装模作样,不住点头赞许,趁隗烟追问,打了个呵欠,借着酒意倒在火塘边呼呼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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