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126）第十六日:世事如烟-拷问（下）

高个子正是子见最信任也最为倚重的马小臣韦力。

梅图与叶二被抓，梅图要招供的第一个人也许是息开，但叶二绝对会是韦力。

得知叶二被抓，韦力急得不行，在他看来，他不是因为自己被牵连进去着急，他是为王子急。

子见是有可能继承大位的人，而他作为王子最贴心的马小臣，很可能水涨船高，成为大商的多马亚。

从韦氏的族马到大商的多马亚，中间隔了多少距离，隔着多少难以跨越的层级，任何人一眼都看得出来，韦力决不允许因为这样的事坏了王子的大局，坏了自己未可限量的未来！

对，是王子见的大局，也是他的！

韦力眼中冒光，从喉间蹦出一个字：“谁？”

“计五！”

计五是郑达临时想到的名字，蒙面人去寻访，相府的确有这么一个人，但计五现在不在王都，他们又如何找得到？

“计五？”韦力疑问道，显然对这个名字十分陌生。

“是！”郑达坚定点头，表示肯定，“是右相大人为王子昭延请的伴学。”

郑达抛出另一个细节，关于计五的。

这时候，他需要大量的细节来丰满自己临时编造的故事，让他所说的在对方看来比较真实。

谎言的细节越多，当然越容易出错，但足够多、足够真实的细节却足以让人相信谎言本身，而且，这些细节能拖慢对方的脚步。

郑达需要的是时间。

因此，郑达不吝于抛出细节，真实的细节。

只要眼前的蒙面人确认郑达不会认出眼前他们，于他们无害，他就有可能活下来。

另一个关键就是，若郑达手上已经没有足够威胁到蒙面人的证据，蒙面人不会承受因为杀死弼人府主事所带来的严重后果。

郑达当然不会轻易放弃好不容易得来的人证，但他要让蒙面人相信，郑达正在“交出”这些。

“计五的射技一流，因此右相大人对他颇为倚重。”郑达再抛出一个细节。

只要蒙面人去问，自然会知道郑达说的一丝不假。

右相府确有计五这样一个人，的确是王子的伴学，而计五的射技拔群，毫无疑问曾在相府的亲卫、府卫中流传过某些惊人的传说，以至于计五说过的“非食不取”，连郑达也曾听说一二。

人往往在掌握越多细节的时候，越容易忽略全貌。

在细节上得到印证，郑达就会得到韦力的信任，而不去想，郑达说的话中，最重要的部分启示是处于他的临时编造。

“你最好没有骗我！”韦力再次一脚踹在郑达的左肩，好不容易开始愈合的伤口在连续两次暴击之下，已经迸裂，痛得郑达冷汗直冒，几乎晕厥。

丝丝血迹透过衣裳，将郑达的左肩染红，血迹在丝质绢布上晕开，似一朵猩红的花。

韦力上前，踩在郑达左肩的伤处，慢慢加力：“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可以告诉我另一种说法，比如你知道他二人现在何处，现在告诉我，你也不用忍受现在的痛苦。”

伤口迸裂的痛，加上韦力越来越重的脚，这种痛来得慢，却更深刻，比骤然被阿广一剑刺入然后抽出之时的痛更难忍受。

郑达额头大颗汗水直冒，难耐的痛让郑达的脸变形，被牙齿咬着的下唇开始渗血。

郑达挣扎，从喉间艰难蹦出一句话：“适才之言，你尽可去问，若是虚言，你再来折磨我不迟。”

踩在痛处的脚慢慢收力，郑达知道自己的话起了效果，又加了一句：“你们最好快点去找，若是我的手下问出什么，联系上计五，将问出的那些话报知右相大人，你们便是杀了我也无济于事。”

正是这一句，免去了郑达一夜的痛苦，但这一夜中，矮个子一直守在他身边，通宵不曾合眼，只拿眼睛瞪着他，竟是连一个盹都没打，郑达找不到机会逃走。

韦力进屋，丢了一包吃食给矮个子，转头对郑达道：“我昨夜细细访了，相府是有一个叫计五的人，但他已经有十来天不曾在相府露面。”

“这个我却不知。”郑达背靠在墙上，精神萎靡。

“平日你与他如何联系？”

郑达装作犹豫一阵，很不情愿地说出了一个地址，戴氏坊中那条破败巷子里那间破败的茅草屋：“那事前几年我买下作为弼人府接头的地方，我们偶尔会在那里见面。哪里连坐的方席也没有地方放，我只好叫人在里面放了几个树墩，站累了，踞坐片刻也是不妨。”

这是一条真得再不能真的消息，郑达怕韦力找错地方，连屋内有几个树墩的细节也一一相告。

当然，郑达说的有一处不对，计五从来没有去过那间破败的茅屋，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地方存在。

韦力忽然焦躁起来：“你的手下也会和他在那里见面。”

“我们约定的地方就是那里。”

“昨晚为何不说？”韦力预计的怒气终于爆发，一声暴喝，朝郑达一脚踢来。

这一脚朝着郑达的肚子踹来，郑达正背靠着墙，连后退缓冲的机会也没有，生生受了韦力的这一脚。

郑达斜斜倒下，腹中一阵剧痛，人如出水虾弓一般在地上翻滚，终于忍不住张嘴呕吐。

通宵未眠，到如今粒米未进，郑达只吐出一小口酸水，其余都是干呕，反将地上尘土吸进不少。

“你要杀便杀，无需这般折磨我！”郑达气息虚弱，说话的声音也有气无力。

“你道我不敢杀你？”韦力发狠咬牙，“弼人府的人我也不是没有杀过。”

郑达痛不欲生中猛然听到这话，心下一惊。

先前弼人府跟踪子见的人无声无息的失踪，当时便怀疑下手的是子见的马小臣韦力，这个蒙面人直承杀死弼人府的人，难道这个高个子就是韦力？

只是韦力不应该与梅图见面，被黎逢的人抓住，现在被顾七管在城南问话吗？

怎么韦力在这里？

郑达脸色微变，怕韦力看出什么，趴在地上又干呕了几声，抬头艰难道：“你既然敢抓我，当然敢杀我，你只是担心而已。”

“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弼人府的主事不会无缘无故失踪，就如子成之死，就如刺杀右相，哪怕如耒耜翻土一般，将整个王都翻一遍，也要找出真凶，岂是一个普通的弼人可比！”

郑达再次艰难坐起，吐了几口喊着尘土的唾沫，道：“你有胆杀我，可有人不敢让你杀我！”

韦力心下一惊，脱口问：“你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要杀我，却不是你能做主的。”郑达眼睛斜斜向上看着韦力，目光中尽是桀骜之色。

他猜得出将他掳到此处的是子见或是息开，看这人的手上茧子，很明显是久执缰绳才会有的，是子见的人可能性更大。

息开不好说，但郑达知道子见，绝不敢在此时动手杀他，子见无法承受杀弼人府主事所带来的后果，正如子见无法承受梅图被抓之后，将事情一一招供，将他牵扯进去一样。

也许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子见会下令动手，但不到绝望的那一刻，郑达相信子见不敢。

他敢这么说，便是赌子见不敢。

又是一脚踹来，郑达再次倒地干呕，这一次却无丝毫伪装，小腹中传来的剧痛，已经压过腿伤和肩上的伤口迸裂。

郑达的两次试探换来两次钻心的痛，但郑达心中清楚，自己的机会在哪里。他再次坐起，人似虚脱：“与其在这里折磨我，你不如早去戴氏坊候着，免得错过什么。”

“错过什么？”韦力不假思索问，话已出口便知道郑达的意思，“你是说错过计五与你手下接头？”

“我什么都没说。”郑达将头偏过一边，看到通宵未睡的矮个子吃过朝食后，人开始犯困，眼皮打架，强忍着，忍得很辛苦。

支开韦力，用的是与昨夜相同的理由，若说有所不同，就是韦力今天有了一个守候的目标，虽然这个目标永远不可能出现在那里。

计五不知道那里，顾七也不知道。

为了不错过，韦力只有等，直到发现什么都等不来。

但愿在韦力耐心消磨掉之前，他能找到机会逃走。

韦力出门前对矮个子交待：“离他远一点！”

矮个子看一眼郑达：“知道！”

韦力出门，拿出骨错将门从外面绞上，另一个继续留在屋内看守郑达，门被掩上，矮个子警惕指着对面墙壁，要郑达到对面靠墙而坐：“坐回去！”

手脚被绑，郑达艰难移动，矮个子撇撇嘴，鄙视道：“平日里高高在上，吃得肥头大耳，事到临头，一般的不中用！”

郑达默默挪移，背靠在墙上坐好，看了一眼矮个子，道：“我要撒尿。”

“我不会放开你的！”矮个子保持着警惕，“就坐在地上撒。”

“已经忍了一晚了。”郑达坚持。

矮个子左右看了看屋里，看到昨夜起他一直在用的陶罐，，走过去看竟是满的，不耐烦道：“没这么多讲究，你就坐地上解决！”

郑达不言，靠在墙上，过了不久，似是再忍不住，两腿轻轻挤擦，出声道：“不用解开绳子，你帮我解开褞裤便好。”见矮个子不理，又道：“这样我更跑不掉。”

站在对方的立场考虑，通常会引来共鸣。

矮个子正在瞌睡，被郑达吵得不耐，走近在郑达后腰上踢了一脚，不重，但也不轻：“怎么这么多事！”

郑达讪笑：“实在忍不住了。”

矮个子蹲下，弯腰替郑达解腰带，不巧挂在耳上的蒙面巾掉落一边。矮个子一愣，抬眼看向郑达。

就在这一刻，郑达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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