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162)第廿七日 初通人事 定情

甘盘派回王都的人还要几天才会有消息来，子昭一行就在豕韦国这个像是村邑的都城住下。

供奉先祖灵牌的处所叫都，乃是宗庙所在，因此村邑虽小，却是豕韦国都城。

子昭自从认得那个带了一只叫阿黄的小犬的女孩儿，便心心念念想着，今日晨练过后，子昭叫来倪星，说：“唱几首你家乡的山歌听听。”

倪星平日没事嘴里就哼哼着小调，轮到王子要听时，却扭捏了半天，好几次张口，竟一句也唱不出来。

子昭看着倪星张嘴，满心期待，最后却总是变成嗫嗫的咕哝，失望之余，对倪星说：“没事了，你去忙吧。”

王都消息一时不得传来，他们便要在豕韦国的这个小村落住下，子昭心中有事,自然喜不自胜。这是游历以来他最放松的时光，没了围追堵截，不用日夜兼程，除了早晚功课，其余的时间都悠闲着。

今日早课，甘盘说豕韦国属彭祖氏之国，豕韦国是大彭国彭祖氏的一个分支。当年流窜北地，几成戎狄，之后南下，重回中国，融入华夏，在商汤时终于立国。九世之乱时，商族势衰，大彭国势力骤然扩张，几乎有取大商而代之的苗头。得亏盘庚帝复兴商族，才遏制住大彭国四处伸出的手。豕韦国便是那期间被盘庚帝从大彭国分离、收服的。

“彭祖？那个有七百年寿命的彭祖？”子昭问。他以为豕韦氏是北地蛮夷，没想到以前也曾是中国华族。

“人力有时而穷，没有人能活到七百岁的。”甘盘想起自己曾给自己顶下的人生终点在三十五岁，“我在大彭国住了数月，当知彭祖七百岁的传说，是自尧帝的庖师彭祖氏算起的，现今的大彭国主亦是彭祖氏，世人自然误会。”

“若是从黄帝的大巫巫彭算起，岂不是寿年更久？”甘盘呵呵笑道：“彭祖氏，不过是这一系血脉之称，非指彭祖一人。”

说完，甘盘看着子昭，眼中有些失落，又有些期许：“我曾以为，我的寿岁不过三十五，而今已算是从上帝处多讨了些许，只望我平生所学，能光大于你身。”

子昭连忙恭谨道：“师父身子健朗，徒儿多有请益之处，愿能时常随侍师父身旁。”

甘盘忽然有些意兴阑珊，挥挥手，让子昭出去了。

此处是彭氏村落，豕韦彭氏自归大商后，虽是贵氏，人丁却不旺。此处临水，乃彭氏新蘖的一支，与先前在此落户的失氏并作一处，到此不过数十年而已。

豕韦国国主钱氏，有数个附庸，彭氏、韦氏、失氏、刘氏、包氏等，这彭氏只是其中一支。这彭氏在大彭国无比强大，在豕韦国却人丁不旺，比失氏、韦氏颇有不如。

昨日晨课之后，左右无事，子昭就带着曾利四处晃悠，朝阳下看农夫收割，晚霞中看渔翁撒网。还专程向渔夫彭离学如何驾舟，学了半天，居然像模像样地能把彭离的柏木舟从这头划向那头。

在村子北的桑林边，子昭看到一群村女在对着几块垒石在恭敬膜拜，前天在河边遇到的女孩儿也跟着其他村女一起，虔诚跪拜。女孩儿穿着淡绿色的衣裳，在这深秋时节，显得格外顺眼。

子昭饶有兴味地看着，等村女散了，便找到那女孩儿，问道：“适才你们在干吗？”

“拜三姑！”女孩儿道，声音有些俏皮,“你知道三姑是谁吗？”

有商一代，惟农桑重务，王宫的王庭前建有土谷坛，宫后建有蚕坛，岁岁祭拜蚕神嫘祖，子昭如何不知？

只是此时他偏装作不知的模样，手指点着下唇，眼睛斜斜地望着天际，一副思索的样子。

“莫非是国君的三妹？”

“才不是呢！”女孩儿一脸的鄙夷。

“那是……马头娘娘？”子昭继续装。

“是蚕神娘娘！”女孩儿见子昭数答不中，得意地说。

“哦！”子昭做恍然大悟状，拖着长腔说，“那就是马头娘娘！”

“才不是！”女孩儿不服气地说。

马头娘娘的故事子昭在很小的时候就听阿婆说过，豕韦氏的传说却不尽相同，只说因为嫘祖知晓了蚕丝的秘密，黄帝娶了三姑嫘祖的故事，远没阿婆的睡前故事精彩。

子昭引得女孩儿的好奇，道：“在远古洪荒时代，三姑的父亲外出远征，家里只留下三女儿和一匹白马，三姑十分思念父亲。一天，她对马开玩笑说：‘若你能把父亲接回来，我就嫁给你。’白马听了，挣断缰绳，直奔出去，找到三姑父亲，悲鸣不已，父亲以为家里有急事，乘马而归。父亲认为白马通灵，就用最好的草料喂它，可白马却不吃。父亲纳闷，三姑无奈，以实相告。”

说到这里，子昭故意住口不说，笑看这少女。

“然后呢？”女孩儿问。

“若是你是那个父亲，你会同意女儿和白马在一起吗？”子昭笑着说。

“呃……”这回轮到女孩儿犹豫了，轻轻咬着手指，居然和子昭先前的动作一样，“我不知道诶。”

“那父亲自然不同意心爱的女儿嫁给一匹白马,大怒道，‘哪有让女儿嫁给畜类的道理！’”子昭看着女孩儿紧张地神态，故意学着阿婆阴森森的语气。“父亲便叫人将马射死，把马皮挂在院里。有一天……”子昭说到这儿，停住不说，笑着看着女孩儿。

“怎么了？”女孩儿果然被三姑的命运勾得心急，扯着子昭的衣袖问。

“有一天，三姑在院里玩耍，马皮猛地卷起三姑，飞得无影无踪。过了几天之后，人们发现姑娘和马皮都化作为蚕蛹，在树上吐丝结巢呢。”子昭接着说。

“从此这个女孩变成了‘蚕神娘娘’，那棵树从此便叫做‘桑’，就是‘丧’的意思，是说三姑在这棵树上丧失了年青的生命。”

“桑树的由来原来是这样的啊。”女孩儿叹道。

“谁说不是啊，你看那蚕儿的头昂起时，姿态可不就象马，蚕儿吃桑的动作也极似马儿吃草料？所以呢，三姑也叫作马头娘娘呢。”

三姑的故事自然不如嫘祖神话可信，但作为儿时的睡前故事，嫘祖的故事远不如三姑的传说来得精彩。村野传说中，自然是马头娘娘的故事更生动，更易流传，也更能吸引听者，比嫘祖传说更让村妇们心向神往。

女孩儿果然神往，忽然想到什么，皱着鼻子对子昭说：“原来你知道三姑是谁，你个骗子！”

子昭笑，说：“我知道的是我的三姑，谁知道你拜的三姑也是这个啊。”

女孩儿也不深究，笑嘻嘻地指着桑林：“我要去了，她们在等我呢。”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子昭喊道。

女孩儿也不回答，看着子昭做了个怪脸，一蹦一跳地跑了。

子昭要曾利打听，得知这个让子昭心动的女孩儿叫彭为，是彭氏族尹之弟的三女儿，子昭暗自记下。

当晚夜深时，春夜撩人，子昭辗转反侧，久久不得入眠，便偷偷起身，来到彭氏的院落，翻过土墙，认准白天看过的窗户，轻轻叩响。

时值秋夜，弯月比女孩儿的指甲印更窄，依稀照在院内一丛竹丛上，影子落在院内地上，斑驳稀疏，随着夜风轻轻摇曳。

屋内好一阵并无动静，子昭又“咄咄”轻叩。隔了好一会儿，屋内传出女孩儿轻声相问：“是谁？”

“我！”子昭轻声说。“子昭。”

屋内又是一阵默然，隔许久才传出一个怯怯的声音：“你……你来做什么？”

子昭将嘴对着窗户缝隙，声音压得益发低了：“是我，我想…我想见你！”

“你要见我，明儿白天自可见到。”屋里传来的声音有些抖，但仍娇糯得好听。

“你把窗户开一点点，我和你说会儿话。”

“不！”女孩儿说道。

子昭不言，隔了一会儿，窗户从里面被轻轻地推开，一条窄窄的缝。

子昭伸手把住窗户的角，里面看到子昭的手，又想关上，子昭的手稳着，不用力打开窗户，也不让里面关上。

“你……别……”里面的声音略显惊惶。

子昭慢慢打开窗户，钻进屋里，昏暗月光被窗户阻拦，照不进屋中，屋内漆黑，他眼睛适应了一下，才看到彭为缩在屋角，正娇怯怯地看着他。

他将刚刚在院外篱笆脚摘的一朵稚菊，双手递给彭为。

“给你的。”子昭笑嘻嘻地说。“我看你院外的几芃菊花，像你一样美。”

女孩儿怯生生不肯接子昭手中的花：“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

子昭双手把在女孩儿的臂上，凝目看着女孩儿：“为，你揽镜自照时，铜鉴中的那个人不一定是最好的，但你可知，在我心中，你就是这世间最美好的。”

女孩儿被子昭说得心中一暖，犹犹豫豫接过他手中的花，正想说什么，被他揽住腰，一把抱过来，朝着女孩儿唇吻了上去。

女孩儿要推却推不开，被子昭亲吻着，脑子“嗡”的一声，全身无力，软软地倚在子昭怀里，任其所为。

子昭摸索着还要动作，耳听得女孩儿喘气着说：“轻点，父兄在旁，若是被听到，大家难看。”

“你别乱动我就轻点。”子昭轻声说，语气中带着坚执的意味。黑暗中像是看到女孩儿点头，子昭果然动作变得轻柔，尽量不弄出响动……

子昭初尝滋味，心中贪恋，不顾女孩儿再三推拒，到鸡鸣数遍时，才从窗户钻出，逾墙而出。站在院外，低头看着篱笆脚下的那芃菊花，回想夜间滋味，心中兀自潮起难平。

子昭约了彭离今天一起到村子上游去捕鱼，子昭做过早课，从甘盘屋里出来，便和曾利一同往河边去，走出门外，子昭又叫来倪星一同陪着子昭。

柏木舟不大，只能两个人同时在舟中，三个人便轮着跟彭离学撒网，倪星不会水，开始时战战兢兢的，到后来掌握诀窍，胆子大了，一边唱着歌一边撒网，乐呵呵其乐无穷。

回村邑时，子昭划船，曾利和倪星从岸边走回。到村前，远远看到彭为俏生生站在岸边看着他。

子昭忽然心血来潮，放下手中桨片，看着岸边的女孩儿，张口高声唱道：

“柏木舟嘞，荡悠悠，载不动少年倾慕多情眸，我愿和她终生相守，带着美丽的她四方遨游。”

女孩儿扭捏了一下，子昭正以为不会有回应的时候，女孩儿居然也对着他唱了起来：

“柏木舟嘞，荡悠悠，载不走少女心思上心头，我愿和他终生相守，随他一生漂泊四处漂流。”

子昭听了心里高兴，对着岸边使劲扬手，正要说话，女孩儿远远见倪星和曾利从岸边跑来，俏脸一红，扭头跑进村里去了。

“她这是答应了你的求爱。”坐在舟尾的彭离笑，对子昭说：

“三日内你去她家求娶，若得他父兄同意，当晚就可以住在她家了。”

倪星远远听到女孩儿向王子表明心意，也自开心，对着天空大声吼唱道：“约会约在桑林中嘞，合欢却倚山间桐嘞……”

曾利笑说：“犀牛，一肚子的情歌，怎么王子要你唱时一句也唱不出？”

情歌还没有唱起，人却已在一起。

船上的子昭想起昨晚在女孩儿房中的“合欢”，心思飘荡，望着跑远的女孩儿的背影，一时想得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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