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168)第廿九日 乌头之毒 羌宫

计五的耳力惊人。

在喧闹声中，一个细不可闻的脚步声正悄悄朝自己的方向逼近。他不知道会是谁，但从脚步声推测，只有一人。

计五起身，取下弓箭，松松的搭在弦上。

身旁的人看到计五的动作，也察觉到在巷道的另一头似有动静，只是怎么也听不出什么，直到在宫墙的一角微微探出一个头。

察觉危险逼近，计五的表情自始至终没有一丝变化。计五身边数人露出讶然的眼神，相互对望，惊异于计五惊人的直觉，同时也不明白，他明知有人靠近，为何还能如此平静。

计五不知道是不是亚进还有别的安排，没有射出已经指向京怒的一箭。京怒看到一张弓正指向自己，心跳骤然加快，连呼吸也急促起来，连忙缩头，转身飞快跑了回去。

计五松开弓弦，身旁一名百夫长模样的人微微摆头，低喝：“追！”

数人如离弦之箭般，朝京怒离开的方向追去。

百夫长留在计五身边，他知道今天最重要的是确保计五动手，对于这些意外，他相信追出去的人能处理好。

除了大王，每个长老级别以上的人都可以有两个什的军士或亲卫随行，因此计五的目标是大王，而发令者带来的二十个军士则是为计五排除一切干扰。

已经去了一个什的人，百夫长相信，他们能够处理好这个偷窥者。

“他们打起来了。”计五告诉百夫长。

百夫长一愣，他以为对方只有一个人，看样子不对。

百夫长什么也没有听到，但计五之前的表现让他不敢轻忽，只能选择相信计五，他扬手，对身边一名军士喝令：“带五个人去看看。”

战斗在无声中进行，不管是京怒的人，还是计五这边，没有人愿意惊扰到王宫内的大王和其他贵族大人们，除了不可避免传出的刀剑相击的脆响，连受伤倒地的人都压抑着痛苦的嘶嚎。

京怒惊惶跑了回来，身后带来一群追兵，拐过一个拐角，看到羌宫等人，齐齐停住脚步，似是撞上一堵墙，猛然停止，慢慢逼近。

京怒退守在羌宫身旁，只有在他旁边，才觉得略略心安。见来人围了上来，京怒低喝：“你们是谁的人？”

京怒自然也知道包括长老在内的人会带人来，但他不认识对方。

对方不答反问：“你是谁？”

京怒感觉到明显的敌意。若是寻常护卫，都为贵氏大人们效力，便是分属不同阵营，也不该有这样的敌意。

何况还有那个年轻人的那张大弓！

有人附耳上前，在对方什长耳边说了些什么。什长笑着抱拳道：“原来是京大人。”

来人显示出善意，京怒却不敢有丝毫松懈，那张大弓的出现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慌乱。

他今天来时要刺杀右相，当然不是他动手，是身前的这个刍奴。

按照父亲的安排，这名羌人将参加皋门内的一场角斗，并且胜出，在大王赐酒的时候，伺机接近右相，一举灭杀。

但王都中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如今看来，想要在今天动手的绝不止京护一人。

眼前这些人的敌意很明显，那张直指自己脑门的大弓也是。

想到这里，京怒竟不自觉的微微发抖。

羌宫轻轻拍了拍京怒的手臂，走上前去，步子不紧不慢，似是悠闲。

京怒看着那些从拐角处涌出的军士，心里不禁寒了几分，因为他不止从对方的看似轻松的笑中看出对方的杀意，更重要的是那张大弓背后所蕴含的杀机。

王都之中不允许有一石以上的弓出现，就是为了防止来自暗处的阴狠杀意。

但那张大弓就那样毫无防备、突兀地出现在他眼前，不由得京怒不多想。

相比角斗过后的扑杀，那张大弓让他感到危险。

“看来今天运气不怎么好，居然在这里遇到你！”什长是个面容阴鹜的年轻人，一手短剑一手盾，看出京怒眼中的惕然，知道已经引起对方警惕，眼中闪过一丝杀意，竟不加掩饰向京怒走去，走到约有三丈远的地方停下，被羌宫拦在身前。

什长停步不前，用一种悲悯的冷漠眼神看着京怒说道：“我知道你是京氏子弟，放心，我不会动你，你们放下手中的兵器，乖乖呆在这儿，哪里都别去，什么都别看，包你没事！”

什长出身行伍，在军营摸爬滚打，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身手不弱，放眼王都也算顶尖，看人自有一股睥睨的气势。身后军士也进逼几步，跟上什长。

五六个人将羌宫围了起来，这些悍勇汉子都是是在杀场上经历过生死的，一旦进入状态，很自然地散发出慑人的气息。

羌宫微眯着眼看着身周的军士，感觉到这些军士的能力，心中升起一丝疑惑，这些人什么来路，明显是有备而来，问题是他的出场是经得大王的许可，是这场庆典必须的节目，是谁会刻意盯上自己？

羌宫的默然不语被当成示弱，那名什长阴沉说道：“放下武器，原地蹲下，没有人会受到伤害。”

打斗难免会有声响，什长不想让事情变得复杂，能够用最小代价让对方就范，无疑是最佳选择。

“你们是什么人？”羌宫身后传来京怒微颤的声音。

京怒感受到什长的杀意，越发惊惧，他现在所做的，与对方一样，都不能见光。明明在巷道之外就有数百军士，但他不能跑去求助，任何计划以外的动作都会坏了父亲和大王的事，他不能也不敢冒这个风险。

京怒声音中透出的虚弱和害怕，让羌宫心中鄙视，将长矛横执在手，目光冷冷向身遭军士扫视一眼，用眼神向对方表示出自己的鄙视。

羌宫有自己的骄傲，他是羌人，是喜云部元节的儿子。

若非喜云部在盘庚的战车下沦亡，他本来该是下一个喜云元节，而不是整日弯腰割草，伺候牛羊的刍奴。

一名军士从腰间抽出了短匕，动作缓慢，日光映出锋刃寒光，如水，却透出淡淡血腥杀气，想必是经历过杀阵，饱饮鲜血。

羌宫微眯的眼透出锋刃般寒光，他被庶人围在中央，隔着人墙之外是与他同来的军士，和京怒一样，他们用惊惧中夹杂着漠然的眼光看着他。

羌宫看向什长，从对方的眼中竟然看出悲悯。

也许，在什长的眼中，自己便是被人拿住犄角的的羔羊，只能眼含无助的恐惧，任由锋利尖刃从颈下刺破喉咙，然后喷溅腔血。

六个人围住自己，包括面前的什长，四个人掠阵，压制住京怒等人。如此阵仗，羌宫知道身后的人靠不住，他所能依凭的，便是手中这杆长矛，和眼见的短剑了。

什长见羌宫挺立不动，既不放下长矛解下短剑，也不后退，微微皱眉，道：“怎么，你是要一个人和我们拼上一场吗？”

在生死杀劫过后留得命在的人，都有一股子常人所不具备的狠厉，什长自信无人能单独对上他这一什军士，一群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悍勇军士。哪怕是亚进、郑达般勇力强悍，面对他和他手下十柄寒沁入骨的短剑，只怕也要稍避锋芒。

羌宫四周有六柄明晃晃的嗜血短剑，他也没有亚进、郑达一样的勇武声名，更何况什长的人已经逼近，他的长矛在巷道中如何能施展得开？

但他不能退缩，大王已经许诺他，事成之后，让他带领族人重回草原，重振喜云部。

只为此，哪怕身后京怒等人一哄而散，羌宫也不能退缩。

“杀了他！”什长低吼。

什长也别无选择，不逼退这些人，计五便无法施展，今天他们所做的事将败露，右相和亚进自有脱身之计，而他们没有退路，甚至还会连累族人。

身侧一柄剑劈了下来，锋刃映日，如匹练般劈向羌宫的脖颈。这一剑绝无花哨，有的只是出手无回的力道和一剑毙命的狠辣。

剑光闪动，一直被羌宫稳稳执在手中的长矛也同时动了！

羌宫知道身后的人靠不住，十名带着杀气的军士，绝难轻易灭杀，他所面临的凶险，不允许他有任何留手。

矛尖在另一头，羌宫无法瞬间调转长矛，只当手中是一杆木棒，矛尾闪电般击出。羌宫出手干脆利落，行云流水般，动作中竟有一种说不出的美感。

喀！

一声脆响从来人喉结处传出，凌厉一剑顿时变成醉汉般踉跄，软绵绵的无力垂落。

羌宫没有丝毫多余动作，矛尾击出，正中那人咽喉，击碎喉骨，击碎生机。

那人来不及哼一声，身子软软瘫倒在地，手中短匕再也握持不住，和身子一同落向地面。

其他人没动，羌宫也不再动，只是静静对峙。

京怒脸色惨白，几欲作呕。

什长神色一滞，刚刚倒下的军士跟了他有两年，才从对土方的战争中回来，素以蛮力著称，谁知没有死在土人之手，竟死在这个羌奴的手下。什长脸色瞬间苍白，沉声低吼：

“一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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