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172)第廿九日 乌头之毒 力竭

同命相怜，二人简单地说了离别后的经历，各自唏嘘。

“你怎么在这儿？”光头叹息一阵，忽然问。

二人相见，都在说起这二十来天各自不同的境遇，计五见问，才想起二人在宫墙外的巷道见面，竟有说不出来的怪异：“是啊，光头叔，你怎么来这儿？”

光头退了一步，道：“有人叫我来这儿，说再往前走，有一扇平日不常打开的门，我要去哪里等着。”

光头没说他要杀的是右相，那太过骇人听闻，拣着不紧要的说了一半，反问计五：“你呢？”

计五指了指墙上被切开的洞：“右相在墙那边，到时候会有人给我暗号，我从这里射杀一个人。”

“右相？”光头疑惑，“小五，有人要你射杀右相？”

王后妇息说过，若事成，就给他除了奴籍，从此就是王都庶民，听计五这般说，自己用拳头，计五用箭，自己成算肯定小很多。

事涉能不能成为自由自在的王都庶民，光头自然格外在意，抓住计五的手臂，续道：“小五，你已经登籍，何不将杀右相的机会让给我？”

“不，不！光头叔，我不杀右相，我要杀的人是大王。”计五解释道，他知道，亚进背后的人就是右相。在宫墙的另一边，掷杯为号的人就是右相大人。

“那……”光头犹豫了一下，双手突然发动，一拳轰向计五的胸膛，一掌切向计五的侧颈。“叔就对不起你了！”

光头对计五十分忌惮，虽不欲计五就此便死，但也未留手，当胸一拳是要重创计五，让他再无力阻止自己，而切向计五侧颈的一掌，则是要将计五打晕，待他事成，计五也就醒了。

计五全无防范，光头的手离开他的手臂时计五心中警兆顿生，本能回手格挡，挡下光头一掌，随之疾退。

光头威猛异常，当胸一拳没有打向计五的咽喉，一是念在当初一同逃奔的情分上，再则便是二人距离太近，抬手过高，出拳力道会不足。

计五格挡开侧颈一掌，却躲不开胸口的这一拳，被轰得倒飞出去。

计五被光头一拳打得倒飞十余步，踉踉跄跄勉强站稳，一阵耳鸣眼花，他眯起眼睛，望向光头，不明白光头叔何以突然启衅。

“为什么？”计五喘息着问。

光头见计五落地竟还能站稳，心中略感诧异，脚下一蹬，朝计五杀去。

十来步的距离本就不远，于常人来说不过两三个呼吸而已，光头常年在山野奔跑，与山中野物比脚力的猎人，对于他而言，这个距离却是举步就到。

光头知道计五弓箭的可怕，一旦出手，绝不肯拉开二人距离，上一刻还在远处，下一刻已幻作一道虚影，向计五冲了过来！

计五胸肺遭到重击，还在调息，没想到光头迅猛刚烈，一招得手，竟不给计五喘息之机，就扑到计五跟前，沉默而冷酷地用坚硬的拳头轰向计五的腹部！

这是一个简单道极致的动作，举拳，蓄力，轰出，却是一个危险到极致的动作。

第一招没能让计五击倒，光头感到莫大的威胁，若说之前只是想要重创计五的话，现在却是照面杀招！

光头必杀的一拳，挟着风雷，挟着光头对计五的深深忌惮，轰落！

便在此时，计五动了，速度快得让人目眩！

光头没想到计五受了自己一拳，竟还能有如此令人恐怖的速度，眼前只留下一道残影，让闪电突进的一拳落在空处。

光头蓄力打向计五腹部，想的是一击溃敌，巨大的力量，极快的速度，让人无从闪避。但计五并未闪避，在光头巨拳快要击中的那一刻，计五左脚后移，右脚侧滑，像是风中飘摇的枝条，后退一步，扭动身躯，随之前冲，迎着光头迅猛无匹的威势，以快打快，以硬碰硬，右拳闪电般与光头对捍！

计五最大的优势是他背上的弓箭，让光头无比忌惮的也是这个，但这一回，光头已经近身，计五无法拉开距离，也没有试图拉开距离，反而抢上一步，舍远攻而求近战。

“找死！”光头暗道，手中力度又加了几分，带着杀意与壮烈击出。

和光头的偏于柔弱的性子刚好相反，光头拳脚走的是一味刚猛的路子。一旦出手，一拳比一拳更霸气，一拳比一拳更决绝，想收手都是难能。

而计五的出拳缺显得格外仓促，在光头刚猛的拳头下，似劲风中摇摆的草叶，不由光头不心生轻蔑。

但光头很快发现他想错了。

计五的拳头不刚烈，不霸气，却灵巧生动，以他绝想不到的刁钻，打在他的臂弯上，光头整个手臂最软弱的地方。

一拳，两拳，三拳！

计五的速度超出光头的想象，他的气势被计五一拳打散，便处于防守，计五一连串出拳，竟有行云流水，连绵不绝的意味。

光头没想到计五的拳脚也如此了得，这一次有攻无守，被计五取了巧去，计五出拳极快，光头被动挨了几拳，竟无从还手，干脆抽身退出，双臂一振，瞬间又扑了上去。

光头的这一次进击同样大开大阖，有攻无守，却比先前多了一分利落，二分壮烈，三分霸气，在计五侥幸展开的一次反击之后，再不给计五留任何余地，疯狂出拳。

光头全力施为，迅如奔雷，计五只能被动招架，全无还手之力。

光头一拳击向计五的腰肋，计五侧身让过，但躲闪不及，光头的拳头仍从他的肋下擦过，在他的侧腰留下一阵剧痛，计五强行扭转身子，斜斜后退一步。

光头两拳相抱，当头砸下，计五挥臂格挡，在光头巨力之下，手臂几乎断裂，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痛。

光头越战越猛，计五且战且退。

不多时，计五身上多处带伤。

光头的每一击，计五都应对的很勉强，但都在几乎不可能的情况下，护住了头脸身躯等要害部位，只是双臂的痛已经麻木，不得已一次次迎接光头一拳重过一拳的击打。

所幸，除了光头的那一记偷袭，计五所受的伤痛，只在两条手臂上。

照这个局面打下去，计五撑不了多久，败局已定。计五的顽强抵抗，对光头而言，只是在拖延时间。

拖得越久，伤得越重。

这是一场无人围观、没有押注的角斗，却远比在奴市的角斗更惊心动魄。光头的每一拳，都给计五带来新的伤害，但计五凭着顽强的意志，在强横的光头面前毫不退让，每多一处伤，心底便多一分求生和求胜的欲望。

有那么一刻，计五几乎要放弃了。

光头暴雨般的进攻不再限于拳头。

肘击，抬膝，都会给计五带来更大的伤害。

但计五依旧冷静，在暴雨般的进攻下苦苦支撑。

他在等，等光头力竭的那一刻。

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

所有的疯狂都不能持久！

就像不久之前，那个被他夺走名号的人，羌宫长矛在手，看似无敌，看似水泼不进，但狂风刮不了一整天，暴雨下不了一整晚。

羌宫有力竭之时，光头一样会有。

计五要做的，就是等，等待光头力竭的那一刻。

更重要的，是在光头力竭之前死死撑住，不能受创倒下。

光头似是看到这一点，出拳更加频密，也更有力。

…………

…………

皋门内的广庭中搭起了两层九级台阶，最高的台上有两个人，坐着的是大王，站在案几一侧的是主管王宫内大小事务的寝玄。稍矮的台阶更大，设在第七级上，右相、亚进、巫亘灯王室重臣，及各宗长老在这一层的台上都设有坐席。

子画也在这一层敬陪末座，心不在焉，除了说起天上星孛时，抬眼看了看被薄云遮住，隐约可见的拖着张牙舞爪彗尾的荧惑之精。

他在想着虎游。

右相力大，最新得到的消息是，前日有人假扮军士刺杀右相，易青身死，右相身边的高手也折了好几个，无意中撞见这一切的郑达上前与凶人对战，也只是不分胜负。

但右相只轻轻数招，便挑断凶人的手筋，斩断凶人拇指。

易青的身手对子画而言只是传闻，郑达的身手子画却实实在在见到过，当年郑达于街市之中，徒手对邛人三柄直脊刀，子画恰好看到，一直仰慕。

郑达拿不下的人，右相应对起来却轻松写意，这不得不让子画重新思考，虎游若是独力杀不死右相，他该如何。

子画有意无意的在衣袖里轻轻按了一下，在那里，他暗藏了一包碾得细碎的药粉，若有需要，就让这一包药粉来取了季父的命吧。

他并不希冀自己有一天成为大商的王，但他绝不愿看到躲在阴暗处，坐着阴暗事的右相接替父王。

大商的王应该是磊落的。

他一向看不起的父王，性格暴躁，自私，而且耽于女色，沉迷田猎，疏于政事。

要说不好，父王有千般不好，但父王至少是磊落的。

大王的品格决定了大商的品格。

就如现在，他看不上父王，同样也鄙薄如今的大商。

子画深爱的大商，是汤武立国时的磅礴，是帝太庚的宽厚，是帝太戊的仁德，是帝盘庚的气吞山河……

子画不愿他心中的大商沾染哪怕一丝尘埃，他绝不能让像右相这样阴暗的人成为大商的王，哪怕背负弑杀的罪名也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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