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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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知道。”
“老臣甚至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
“朕知道。”
“陛下什么都知道,那您知不知道,我女儿当初根本不愿嫁进宫里?”
郑千业其实鲜少翻旧账,尤其是在皇帝面前,往事不可追也,已经发生的事,再悔再怨都扭转不了结局,他这些年几乎倾尽全力教导李弗逑,可总也想不明白,他的亲外孙,为什么会生出那样的劣根性。
郑千业问:“我女儿其实是冤死的吧?”
皇上说:“是朕无能,此事必会彻查。”
郑千业丝毫不给面子:“当年又不是没查过?查出什么了?”
只查出一个顶缸的许昭仪,线索还断了个彻底。
郑千业压下心里翻搅的痛苦,他大清早把皇帝堵在书房里并不是为了翻旧账,他尽量心平气和道:“罢了,陛下请让我见见那孩子吧。”
恰在此时,皇帝身边的内侍神色急切进门,在皇上身旁悄声耳语了几句。
皇帝当场打翻了手边一个杯子。
李弗襄病了。
负责照顾他饮食起居的宫女贵地回禀:“小殿下病起的突然,陛下去上朝前还好好的,只过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便发咳喘,浑身滚烫。”
太医乌泱一群静候在内。
皇帝大步走进寝宫,人还未到床前,低怯的咳声传出来,伴着急促的喘息,听着就让人觉得揪心,李弗襄小脸苍白,难掩痛苦,人介于清醒和昏迷之前,怎么唤都没有回应。
皇帝:“太医!”
太医说:“从脉上看,小殿下素体虚弱,喘证或许是从胎里带出来的,又加上最近入冬后气候转冷,寒气侵肺也有可能……”
皇上问:“怎么治?”
太医说:“风寒好治,臣开几贴药,静养几天便可大好了,只是这喘证,缠绵难愈,急不得一时。”
郑千业一直没说话,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静静打量这孩子。
太医们商量药方的间隙。
郑千业说:“云钩幼年也有喘疾,可能是随了他娘,我驻守西境时遍寻天下名医,终于在江湖上打听到了一位高人,我将云钩送到他的药谷里治了两年,才接回来,神医说此病无法根治,但经过药谷的调养后,云钩的喘证真的再也没犯过。”
皇帝:“药谷里的神医?”
郑千业点头:“是。”
皇帝:“朕派人走一趟。”
郑千业:“药谷毕竟是个江湖帮派,朝堂与江湖一向泾渭分明,恐怕不太好交涉,还是让我儿去吧,有几分旧交情在,好说话。”
乾清宫一大早折腾得人仰马翻,待到药灌下去,李弗襄的病有所缓和,皇上终于腾出时间收拾乱摊子。
高悦行暗中搅乱了池水,把此事最大的功劳算在了陈太医的头上。
皇上给的赏赐不含糊,陈太医提拔为太医院医正,银钱流水似的抬进了他的府中,陈太医十分受用,将银钱分了一大半送到了傅芸面前。
傅芸望着银钱发愁,急道:“高小姐,这可怎么办哪?”
高悦行坦然道:“给你自然有给你的道理,你收着呗。”
傅芸:“可是,可是我受之有愧,无功不受禄,我稀里糊涂的,根本什么也没做呀。”
这人实诚得要命,是个死心眼,高悦行知道和她一时是说不通的,于是宽慰了几句,便跑到院子里去了。
生辰过后的第二天,李弗逑门口还堆着许多原封不动的贺礼。
高悦行很想知道皇上会怎么处置李弗逑,但等了一天都没有动静,皇上好似把这个人忘了一般,没有任何旨意传下来。
高悦行摸到了些门道。
皇上就是这么个人,不喜欢谁就不搭理,把人晾在那儿权当不存在。
可是,显然这件事已经远远超出了不喜欢的层面,前朝内宫所有眼睛都盯着,血淋淋的伤口和丑闻都摆在了台面上,皇帝必须得处置。
李弗逑吊在门上的杜鹃幼鸟彻底风干了。
高悦行盯着那扇门看了一会儿,忽然听到门内传来了一声尖叫。
——“快来人!三殿下自缢啦!!”
高悦行心里咣一声,又什么东西砸了下来。
若是换做往常,皇帝的心头肉出了闪失,底下伺候的奴才们不用招呼便会蜂拥而至。
可此时,东侧殿的姑姑哭喊的声音一层层回荡在小院里,过了许久,才有零星几个奴才出来看热闹,而且他们还都袖手站在了门前,没有任何急切帮忙的意思。
高悦行看到惠太妃屋里的人站在廊下,严肃的看了一会儿,又扭头回屋了,之后再也不见动静。
李弗逑身边贴身伺候的姑姑独自把人救下来,委跪在地上,抱着他大哭。
无人去禀报皇上。
也无人去请太医。
李弗逑眼睛半眯着,眼前花白一片,很久很久才恢复了正常的视觉。他谋划这一天已经很久了,从把那只杜鹃幼鸟吊在门上开始,他就在谋划自己死亡。
听说梅昭仪当年也是自缢而死。
模糊的视线里,他看到了一双精致的绣鞋,和彩绣裙下垂坠的红色流苏。
高悦行踏进了东侧殿的门,说:“太医在路上了。”
李弗逑呛咳了两声,眼睛直直地盯着她:“你救我干什么?”
高悦行心里一片荒芜。
她不是救他,而是留着他有用。
旧案尘封了十年之久,当年的线索早就埋进了时间中,如果说还可能有新的进展,那必然是藏在李弗逑的身边。
所以他还不能死。
李弗逑身边的姑姑重重叩头:“多谢高小姐,您就是女菩萨……”
丁文甫到景门宫时,正好赶上这出闹剧的尾声。
许多眼睛暗中盯了过来,就连惠太妃也以为丁文甫是来传陛下旨意的。
可丁文甫只是行了个礼,迎着众人期盼的目光,告知惠太妃,皇帝要将高悦行接走。
理由是李弗襄喜欢她。
她要去乾清殿陪李弗襄了。
高悦行只是不舍地看了傅芸一眼,惠太妃立刻大度割爱,允许高悦行把人带走。
傅芸帮高悦行简单收拾了一些随身的东西,便跟着丁文甫离开了。
高悦行正式搬进了乾清宫,一直飘在半空的心总算有了着落。
乾清宫是皇帝的起居之地,在那儿养孩子不合规矩,更何况他还一下放两个。
但是皇帝已不放心把李弗襄交给任何人了。
现在压在他心头,让他心烦的是另一件事。
李弗襄出生是,是按照孽种的身份对待的,并未载入皇室的玉牒。
这下可麻烦了。
祖宗传下来的规矩,玉牒不可轻易修正,有冒宗、乱宗之嫌,像李弗襄这样的情形,想再补上是不可能的了,可若是不能载入玉牒,李弗襄终其此生,只能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皇子,一个见不得光的存在。
皇帝还没说什么,宗亲们一个个眼都瞪大了,原本安分呆在封地的几个皇叔,连夜上书请求回京恭请圣安,实则就为防着皇帝胡来。
李弗襄的风寒好了一些,热退下去了。
皇上发现这孩子十岁了仍不会说话,想逗他学几句,可他始终紧闭着嘴巴,并不买账。
当年安排在李弗襄身边的是个哑仆,是以李弗襄养了这么多年,不会说话也正常。
可皇上想让他堂堂正正的活下阳光下,一直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于是,皇上亲自出宫,登门造访了柳太傅。
湖心亭中一层薄雪,炉上煮着茶。
柳太傅动手为皇上添上茶,道:“陛下何不心平静气。”
皇上闭着眼:“朕不精茶道,浪费了太傅的好茶。”
柳太傅说:“品茶本不分高低贵贱,况且这也不是什么好茶,十个钱便能买回一两的陈茶罢了。”
皇上端起茶,一饮而尽:“今年新上贡的雨前龙井,朕回头让人送到老师府上。”
柳太傅并不推辞,坦然道:“那臣先谢恩了。”
皇上终于切进正题:“朕的来意,太傅应早就猜到了吧。”
柳太傅微微一笑:“您上次御驾亲临,是为了三殿下……陛下一片拳拳爱子之心,如何不令人动容。”
皇上怅然:“……什么爱子之心,我这个父亲当得,简直糊涂至极。”
十年前,边境还冲突不断,西南饥荒连年,当今皇帝登基后,重农治荒,远徙西境,不过几年功夫,四海升平,八方宁靖,皇上在国事上无愧天下百姓,可家事上却搞成了一团糟。
当然,朝中重臣也并不关心皇帝的后宫有多乱,反正皇上不曾纳过什么高门贵女,再乱也乱不到他们身上。
他们关心的,是国本的稳固,是储君。
柳太傅:“陛下正当盛年,可宫中已经十年无所出了,臣斗胆,想问问陛下,于子嗣上有何打算?”
皇上最烦把国事和家事往一块搅合,于是只淡淡答道:“随心而已。”
柳太傅:“那么事关将来立储,陛下又有何打算?”
皇上:“择贤而立,历来如此,太傅不必试探了,请放心,朕再荒唐也不会拿江山社稷开玩笑。”
柳太傅长吁了口气:“可陛下要知道,那孩子今年十岁,既不会开口说话,也已错过了最好的启蒙年纪,听说身体还不好,陛下在他身上花再多的心思,只怕到最后也是徒然。”
不能成为一国栋梁,就只是个废柴。
可以预想的将来,错过了的十年的好年华,这孩子已经养废了。
皇上心里都清楚,太傅是在提点他认清事实。
他吞下喉中抑不住的哽咽:“朕从今以后只想做一个寻常父亲,无论成才与否,他都是朕的孩子,朕只盼他一世平安喜乐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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