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拒盟（上）

“我还以为你不来呢。”

        “既然我答应了你，我自然会来。”

        姜雪向后看了看，却发现空无一人。

        忽的展颜一笑，仿佛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孤身一人，辗转万里。我不得不佩服你的勇气。”

        梁舞飒爽一笑，身上的盔甲随着他昂头的举动瑟瑟作响。

        “如果没有这份勇气，我何来敢与你竞争？”

        姜雪也笑了。

        这一笑并非嘲讽，而是欣赏。

        熟知她性格的人便知道，要想从她这里得到认同和赞赏有多么难能可贵。

        世人只知道风云三姬，却没人知道三者究竟为什么齐名？

        如果说赵国公主是靠勇武取胜，自己是靠智慧取胜，那么魏国公主则完全仅凭胆略。

        有人会疑惑，胆略如何可以勇武和智慧相提并论？

        然而，只有上位者才知道，一个人，尤其是一名君王，如果只是聪明或者只是勇猛，却没有当机立断的决心，为人处事优柔寡断。那么即使他再是天资过人，也注定庸碌无为。

        有的时候，一个错误的决定，也总比束手待毙要强的多，只不过，很少有人，胆敢背负做出决定，所带来的后果。

        “世间多是得过且过，无所作为的人。以至于久而久之，竟使我等抛头露面，展露头角。若世间多一二个得力男子，我等岂不能养尊处优？何苦在战场上运筹帷幄。”

        姜雪吩咐侍女安排座位，同时亲自烧水沏茶。

        梁舞不客气的在她安排的客座上坐下，听她话语说的如此凄婉，令人我见犹怜。

        却忍不住轻笑出声，出手打断。

        “打住吧，以你的性格，岂是能耐得住寂寞的？你不是很享受战场所带来的愉悦吗？你不要告诉我，说你是被逼无奈才上战场的。

        这句话我说可以，赵媛说也勉强说得过去，唯独你没资格说。”

        对于梁舞丝毫不留情面戳穿她的伪装，姜雪只是微微一笑，丝毫不以为意。

        很快水烧开了，姜雪将茶具一字排开，动作优雅至极，仿佛在纸上描绘一幅水墨画。

        碧绿色的茶水倒进白亳茶碗，叮叮咚咚敲击着茶碗边缘，却神奇的没有任何一滴茶水倾泻到外面。

        即便挑剔如梁舞也不得不赞叹。

        果然能有如此成就的人，绝对没有一个是简单的。

        “上次河东之战，你干的很漂亮。”

        面对姜雪的夸赞，梁舞始终保持清楚冷静的头脑。

        端起茶杯，将茶水一而进，随即放下，动作潇洒利落。

        “收收你的捧杀术吧，这一套对我不管用。我知道什么样的伤害，才能够确实让你感到肉痛。

        上次我侥幸赢了你一手，但是对你言一场小小的失败更像是锦上添花吧。不，不对，用雪中送炭来形容似乎更加合适。”

        “此话怎解？”

        姜雪饶有兴致的问道。

        看姜雪似乎没有再给自己倒茶的兴趣，梁舞也不管这里是什么地方，直接拿起茶壶往自己已经空了的杯中添水。

        碧绿清澈的茶水，倒映出她秀美的容颜，看着倒影中面无表情的自己，梁舞仿佛自嘲般的说道。

        “如果一个人百战百胜，那么就没有人会生出挑战他的心思。毕竟，没有谁会愚蠢到明知会熟，还主动找死。

        但假如一个百战百胜的人忽然因为某件事失败了，那么就会给下一位挑战者，产生出我上我也行的心态，然后自寻死路。

        因此，上一次河东之战，看似我借唐靖之手侥幸赢了你一场，但事后我回想一下，好像你才是最大的赢家吧？”

        说到这儿，梁舞抬起头，惆怅万千。

        “借此一败，扫除自己的后顾之忧，实在是高明。我不得不承认，在谋略这方面上，我还差你很远。”

        姜雪第一次彻底的展颜一笑，那是将众生视为蝼蚁的，高高在上，轻蔑至极的笑容。

        “不愧是你！外面那群蠢祸就无法得知我的想法，还真的以为我输了。看他们那愚蠢的模样，我都有些作呕。

        真可惜，假如你是我齐国人，我们一定可以引为知己。

        不过这样也好，天下除了朋友难找之外，对手同样难得。

        有一个锲而不舍追求在自己身后的对手，也可以让我时时刻刻保持着警惕，不至于犯错。”

        梁舞对于姜雪将她说成是追逐自己的人这件事，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情绪。

        诚然，现在魏国的实力的确远不如齐国，双方悬殊到，连追逐对方脚步的资格都没有。

        但是他信赖自己的同伴，也坚信自己的实力。因此，哪怕实力暂时不如对方，她也未曾放弃。

        “哦，就是这个眼神，就是这个充满挑战性的野性的眼神，当初我之所以喜欢你，正是因为喜欢你的这个眼神。”

        由于从未移开视线，所以梁舞脸上表情的变化，没有一丝一毫逃脱姜雪的注视。

        眼看着梁舞眼神晦暗了一刻，随即又变得坚毅，姜雪对此内心当中也不无钦佩，发自内心的赞叹到。

        “是这样吗？我倒是从头到尾都讨厌你！话说你这次叫我过来是为什么？

        闲聊了这么久，还不切入正题，到底什么事让你如此难以启齿？”

        “不急不急，正所谓计划赶不上变化。事情出了一些不可预测的变故，因此我需要帮手。”

        “你还需要帮手？！”

        似乎是听到什么天方夜谭，梁舞忍不住轻笑出声。

        姜雪听而不闻，从袖中掏出一卷卷轴在桌子上摊开，却是一副地形图。

        梁舞的目光立刻被吸引了过去。

        地形图上星星点点般勾勒出无数个城池，而且制作者还用心的用金线和银线当做笔墨，画出国与国之间的交界线，以及各国城池的边界线。

        哪怕在愚钝的人，只要看到这幅地形图，就能够立刻知晓天下事。

        “你老实告诉我，为了完成这幅地图，你付出多大的代价？”

        “任君想象。”

        姜雪轻轻勾起嘴角，笑的有如恶魔一般。

        梁舞不屑的撇了撇嘴，内心却提起12分的警惕。

        “不要用这么火热的目光望着我，我承受不了。

        别想了，就算你在这里销毁这幅地图也没有用，我早就已经将地图上所有城池、路线、关隘铭记于心，就算你毁掉它，大不了我再让人重新再做一份。

        因此，可以麻烦你，将注意重新放在地图上吗？”

        梁舞不动声色的重新坐了回去，打消了内心的想法，重新将目光投注到地图上。

        “这次楚国倾巢而出，占尽先机。然而，他们在问鼎中原之后，就立刻退了回去，你知道原因吗？”

        梁舞摇了摇头，姜雪微微一笑，继续说道。

        “我推测应该和他们后方出了问题。你知道的，楚国地大物博，然而地大物博也带来一个强大的弊端，那就是周围的邻居非常的多。

        多年以前，为了扩充地盘，楚国不停地对外扩张，最终征服了南方大大小小二十多个国家，才有如今广阔的国土。

        当然，也因此得罪了那二十多个国家的后人，固然有人选择投降，但也有人坚贞不屈。”

        “你说的是吴国和越国？他们不是已经被灭国了吗？难道还有余力反扑吗？”

        梁舞感到惊诧万分。

        吴国、越国，在百年之前，也是可以和中原各国并驾齐驱的大国。

        然后很可惜，由于他们的国土紧邻楚国，在楚国不间断的征伐下，他们最终溃败下来，不仅国土都被兼并，就连他们昔日的王族，也被杀伐殆尽。

        梁舞虽听说过两国其实还有后人苟活于人世。

        但连昔日强大的吴越联盟都不是楚国的对手，难道仅凭他们的后人还有能力撬动楚国吗？

        姜雪似乎明白梁舞内心的疑惑，因此不等她发问，就向她解释。

        “据我得到的消息，越国自从灭亡之后，似乎一分为三。

        只不过，在此之前，他们一直相互内斗，无暇他顾，不过最近似乎三者已经统一。

        曾经强大到和楚国分庭抗礼的越国，似乎又死灰复燃了。”

        “既然如此，楚国不先解决后顾之忧，为什么反而要发兵北上？这说不过去吧？”

        “说得过去！假如楚王能够借此获得中原的认可，那么吴越将代替他成为新一代的蛮夷，你应该知道这潜在价值吧？”

        梁舞当然知道，一旦楚国获得中原五国的认可，将瞬间脱颖而出，成为被华夏文明容纳的新文化。到时候，南方文化将对北方文化产生强烈的冲击。

        世人将知道，在大河以南，还有一个完全不亚于中原的文明。到时候，想来会对所有中原子民的世界观造成强烈的冲击。

        以往中原各国凭借周天子认可，各自分疆列土，各占一方，彼此之间攻伐不断。

        但无论他们彼此之间如何，都一致保持着，兄弟倪墙，外御其辱的，共同原则。

        所以当燕国被北方孤竹国欺负的时候，齐国不远万里也要远征孤竹，甚至当年的齐王都差一点战死在疆场上。事后为了彰显盟主之威，还主动割让500里土地给燕国，尽显泱泱华夏大度之风。

        而中原的百姓，也早已习惯各国的做法，认为这才是符合周礼，符合圣人之道的行为。

        如果，现在让他们知道，除此之外还有另一种方法，那就是不顾道德，不顾一切，只为强大。而且事实上楚国也的确是最强的，这种蛮横作风，那些淳朴的百姓又会作何感想？

        感情，我恪守君子之道，反而不如知廉耻的楚国？那么还有谁会秉承道义？

        因此，无论是为了出于自身统治，还是为了维护中原的权威性，中原各国都绝不允许楚国染指中原。

        土地失去了可以再夺回来，人口丢了还可以再生。然而一旦文化被改变了，那么就彻底的亡国灭种了。

        看看那些被楚国消灭掉的国家，现在那些城池之上，人人都说着楚国的语言，用着楚国的文字，哪里还能看出昔日的一点端倪？

        为了避免被楚国文化势力渗透，中原可谓竭尽全力。不惜一次又一次的平息内部矛盾，而且还致力于不遗余力的打击楚国，几乎已经达到魔怔的程度。

        但凡楚国有任何上升势头，以齐国为首的中原各国，就会立刻出手。

        也因为此，即使强大如楚国，也只能够在中原各国轮番的鞭挞之下，一次次的折戟沉沙，久而久之，连自己都习惯了。

        因此，在此之前，谁都不会想到，楚国竟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悍然出兵攻击周天子。

        如此行为，已无亚于向中原各国宣战。

        如若此次楚国战败，那么它将永远被中原百姓视为蛮夷之辈，永世不得翻身。

        “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何其高明的计策。”

        梁舞感慨万千。

        有谁会想到，楚国这次看似孤注一掷的冒险行为，内中竟然包藏着如此难以被人看破的计划。

        只不过这种近乎于无赖的行为，实在很难让人认同。

        “我想楚王应该是想借此一了百了。一旦真的让楚王问鼎中原，获得周天子的认可，到时候楚王就可以以此为由，彻底放开手脚的和南方开战，我们也不能干涉。

        一旦越国灭亡，楚国就可以腾出更多的精力用来经营中原。

        你应该知道，那个国家，全力以赴的样子有多可怕吧？

        300万！足足300万的士兵！就这还不是那个国家的极限。如果他真的愿意，不惜一切代价的抽空国内的话，500万恐怕也不成问题！”

        听到这个天文般的数字，梁舞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500万的士兵，那即便集合中原五国，榨干五个国家全部的国力都不一定凑的出来。

        甚至于弱小如燕国，韩国整个国家有没有500万人还不得而知。

        500万人组成的军队，可以轻轻松松将任何阻挡在他们面前的城池、国家夷为平地。

        也难怪当初强如吴国越国，也都在如此庞大的军队数量面前，彻底崩塌。

        真到那个时候，他们唯一可以依赖的就只剩下齐国那近乎无底洞般的的经济。

        这么说或许有些无赖，但中原之所以能够在对楚国的连番战争中连连获胜，靠的就是齐国。

        齐国坐拥大海，有鱼盐之利，一旦断绝楚国的盐道，那么无盐可用的楚国军队也只能够手脚肿胀，双目失明，渐渐的处于下风。

        这个方法经久不衰，屡试不爽。只不过由于太过阴毒，所以从来没被人放到台面上说。

        但是唯独这一次，梁舞对此前他们一直战胜楚国军队的杀手锏产生了怀疑。

        面对500万足以移山填海的军队，断绝盐道，真的可以战胜吗？

        一旦500万人因此集体暴怒，想来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可以扛得住那滔天般的怒火吧。

        想到这儿，她不由得攥紧了拳头，说到底还是自身实力不足。

        否则，又怎么可能会生出恐惧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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