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茄牛腩

第二日，我提着饭菜如约而至。

        晓是来的次数过于频繁了，看守见到我便主动隐匿了身影。

        今天心情不大好，莫名的想和林笑书一起用餐，索性带来两份。（以往都是我将饭菜送过去，他自己吃）

        西红柿牛腩饭外加一大份奶油蛤蜊汤，我偏爱甜食，餐包内多带了块拿破仑蛋糕。

        林笑书没想到我会和他一起吃饭，起码在我拿出餐盒前他一定以为今天和前几日不会有所差异。

        他的饭菜和我一样。饭盒打开的一瞬间，飘香四溢。

        他警惕的抱着饭盒，迟迟不肯动手。

        “吃吧，没毒。”我嚼着牛腩，柔声催促道：“一会该凉了。”

        牛腩炖的很烂，好嚼，不费功夫，三两口就能咽下去，而林笑书依旧握着勺子犹豫不定。

        他似乎在思索我留下来用餐的深层含义，想来也是。我阴晴不定惯了，有些警惕是好的。

        可他居然不愿意在我面前进食。他居然会怀疑我下毒？

        他居然敢胆大妄为的随意违揣测主的旨意…

        莫名其妙的怒火从心头腾升，我今天心情本就不大好。

        他多迟疑一分，我心头的火就多淋一捧热油。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心头的火势越烧越烈，怒火攻心。

        我努力压抑着强行喂他的冲动。灌了一大口奶油蛤蜊汤，进行最后的审判：“你吃还是不吃？”

        他仿佛也感受到了我的愤怒，眸中闪过一丝惊恐，随即坚定下来，摇了摇脑袋，将用力饭菜推向一旁。

        他在挑衅，用实际行动挑衅。

        很好，我眯起眼，往嘴里使劲扒拉了几口米饭，也将饭盒推向一旁。

        林笑书不明所以的看向我。

        “为什么不吃？”我笑着起身，端起他的盒饭，抬手，碗中的饭菜尽数倒在菌苔横生的地板上，热气腾升。

        牛腩番茄的红和奶油蛤蜊汤的白，飞溅着纠缠在一起，乱的触目惊心。

        他似乎僵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我将军皮靴踩进地上的红白汤中，捻了捻几块还有形的番茄粒，米饭吸满汤汁了，粘稠异常，在踩番茄的同时有几颗黏到了鞋边。

        自从戎以来，我的洁癖已然滋养到偏执的地步，可眼下，我的鞋脏了。

        因为他而脏了，所以…他得负全责。

        我嫌弃的收起脚，伸手摸上他的脸颊，慢慢滑向耳根，再到后脑。选了块顺手的皮，狠狠揪起，巨大的力气让他不得不屈着脑袋任由我调遣。

        我俯下声，将他的脑袋拽到军皮靴旁，指了指鞋边的米粒，和蔼道：“吃。”

        他定然不从，执拗的将脑袋别开。

        想像往日那般反抗。

        今天可由不得他。我用大了力道，将他的脑袋重新凑回靴子旁。

        当林笑书嘴唇碰到米粒的那一瞬，我清晰的感觉到他在抖，剧烈的颤抖。

        而那双被铁链栓住的手，正在无力的挣扎着，无力的如同他下垂的脑袋般。

        在我的压迫下，那粒米最终被碾碎在了他的唇旁。

        永远粘在了他的唇角。

        很快，我听见了轻微的啜泣声，他肩膀簌簌抖动，散落的长发有部分已然浸入到一旁的饭菜中，红黑碰撞，意外的和谐。

        我用力掰起他的脑袋，映入眼帘的是泛红的眼角和起雾的虹膜，嘴角还有那粒揉碎的红米。他不愿让我看到这副狼狈，挣扎想着要扭过脑袋。

        我更加兴奋了，大笑着将他的脑袋再次压到鞋边，来回擦拭。

        鞋子肉眼可见的干净起来，他那白皙的面庞也肉眼可见的红起来。

        是擦红的还是气红的，我不清楚，我只记得那日，他头一次哭的那么彻底。怒吼着哀嚎，哭到吐起了酸水，哭到挤不出一滴眼泪，哭到双眼肿起，他依旧没停，像是要把自己哭死过去。

        明明电击那天他没有落泪，鞭子抽打时他没有落泪，在伤口上浇辣椒水那次他也没落泪。

        怎么…单单就这次哭了呢？之前一直琢磨着怎么能让他落泪，从来没想过会如此容易。

        难不成我这次做的…过了？

        我有丝迟疑，揪着他后颈的手不觉松了几分。几乎是一瞬间，他察觉般的开始挣扎，试图逃脱。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逃脱！我方才被哭软的心瞬间建筑一层壁垒。

        我冷笑着重新掰起他的脑袋，看着那双空洞的眸，指了指一旁的污糟，下达了最后的指令：“吃完这些，我就饶过你。”

        像是对他说，又像是提醒我自己。审判正在进行，绝不可能被任何外在因素打断，绝不可能！

        他空洞的眼神在听到我的话后，浮上一层厌色，那是我从未见过的怒火，难得的瑰丽。

        我不想给他过多的反应，同样也不想给自己。用力将那颗美丽的头颅压入污糟中，乳白色的红汤里泛起一串水泡，他在不断的挣扎。

        手与脚并用，串着他四肢的铁链有规律的碰撞。

        叮当、叮当、叮当……我闭起眼，试图从这旋律中找到些什么，一下，两下…华尔兹的乐音交织上来。

        我看见他竖着长发，穿上西装，从发亮的那边，款款向我走来。我看见，他冲我伸手，邀我共舞。

        舞会上或许也炖了牛腩番茄，味道刺鼻。他拥着我，旋转在大理石板上，他略高于我，抬眸，下颚线流畅的动人。

        音乐声激烈起来，我们在舞会中央飞速旋转，我看见他冲我笑，不是嘲笑，不是戏谑的轻笑，是微笑。

        只是微笑。

        良久，音乐戛然而止，林笑书没了动静。

        我睁开眼，瞳孔骤地放大。眼前一幕与方才的幻想碰撞过于强烈，我看见那个原本拥在我怀中的华尔兹舞伴，正贴在牛腩奶油汤中，大口吞噬着泡软的米饭。

        手动不了的缘故，他只能用嘴吞。

        我松开他的后颈，可他像是察觉不到般，忘我的吞食。

        一口，两口、三口、四口……他发疯似的进食，地上的米饭几乎在一瞬间消失不见。

        最终，他吃了那份饭连带着地上的汤也舔的干净。

        在他戏谑看向我的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他真的吃完了那饭，那份我用脚蹂躏过的，跌落在苔藓地上的饭。

        “很好。”我干巴巴的做了总结，心里却格外的空洞。

        为什么？他明明…主动吃了那份肮脏…他明明……

        牛腩番茄和奶油的香味再次袭来，我终于反起了胃。

        强压着突如其来的恶心，快步逃离了牢房，走到外界的那一刻，我贪婪的吮吸着新鲜空气。将心中的空洞全然归结到地下室不适宜用餐这一项去。

        说服自己后，便心满意足的走了。

        只是，自此的很多年里，番茄牛腩和奶油蛤蜊成了我最大的禁忌。

        同时也成了甘钰霖上校最厌恶的佳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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