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是命

林笑书显然对我这句话秉持怀疑。

        他表情浮动并不大，但眼神里的诧异还是无法掩埋。

        那对漂亮的眸子灵动得似乎能说话。

        看得出来，林笑书害怕了。

        “我…恨过你。”他轻轻吐出这几个字后，便转了身。

        “你、在、撒、谎。”我定定地看着他，企图从那萧瑟的背影后看出点什么。

        而我此刻的心早已麻了一片，胸口处抽着疼。我不甘心，我对林笑书付出的太多了。

        我也不愿相信，老徐常说只要有付出就绝对会有回报，哪怕回报微乎其微。

        “呵。”林笑书背对着我冷笑一声，语调故意往上扬了扬，阴阳怪气道：“甘上校的自信，可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承让。”我哪还有什么自信，只不过是垂死挣扎后的挽回，即使…用的是最为笨拙的方式。

        “行了。”林笑书吸了吸鼻子，随后转过身，表情依旧淡然：“今天不讨论爱情。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叛变这事吗？我告诉你，全当是还你救过我的人情。”

        “你欠我的人情不止爆炸那天。”我好心提醒道。

        “现在是我说了算，亲爱的长官。”林笑书不甘示弱地瞪了我一眼：“有什么问题，问吧。”

        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候，我始终认为即便是死也必须死得明明白白，我一定要弄清楚这一切究竟是如何促成的。

        “我想…先了解夏威尔。”

        “好。”林笑书脸上重新挂起了笑容，他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了杯子，接满水，凑到我嘴边。

        就当我以为他要喂我时，杯子却冷不丁地从我唇边撤离，林笑书将杯子凑到自己嘴边，喝了一大口。

        看到我因为戏耍而露出的愤怒表情，他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夏威尔是为情所困。”

        “胡说。”我皱起眉头，反驳道：“夏威尔在集中营的风流程度，哪怕是送到你们那边也寻不到几个相似的，怎么可能。”

        “那是你不够了解他。”林笑书右手摩挲着杯壁，眼睛始终盯着水杯里被晃动出来的漩涡，淡淡道：“他是个很痴情的人。”

        我不够了解他？笑话，我和他近十年的战友，我不了解他？

        “不信？”林笑书抬眸看了眼沉默的我，笑道：“你只和他待了不到十年，那你知道十年前他是什么样的吗？”

        我摇摇头。我只想知道他为什么叛变。

        林笑书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他并没有着急回答，而是将杯中的水重新凑到我嘴边：“喝点吧，温的。”

        我费力地将头扭开，满脸嫌弃。

        “嫌脏啊？”林笑书很自然地收了回去，紧接着用另一种自然在地上抓了一把灰尘，随后将手伸进了杯子里。

        杯子是透明的，指头上的灰尘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在阳光下蔓延，黑棕色的泥土在漩涡中打着转，迟迟不肯下沉，我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有一只白色的昆虫，它想挣扎着从水面上离开。奈何这水太深，最终只能在漩涡中沉沦。

        “那咱们喝这个。”林笑书笑着掰开我的嘴，不顾我拼命的反对，将那杯脏水全部倒进我的嘴里。

        我奋力反抗，部分水被呛进了气管，我狂咳不止，还有一部分囫囵入了喉咙，水中的小石子刮得我的胸腔火辣辣的疼。

        水的确是温的。

        “下次不要嫌脏，明白吗？”林笑书灌完后，甩了甩手上的脏水，将杯子重新放回桌子。

        放完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回头，阴恻恻地说了句：“尤其是我喝过的。”

        看着他认真的表情，我莫名想笑。

        可从心里反上来的恶心感让我笑不出来。

        自从戎以来，我的洁癖已然滋长到无可救药的地步，他刚刚的举动足以让我咬舌自尽。

        但我还没有明白真相。换言之，我不能死。

        “告诉我。”我哑着嗓子不断催促。

        好在这次，林笑书没有为难我，悦耳动听的声音再次传来：“夏威尔的母亲是我们那边的人。他父母结婚后，为了照顾女方，便搬到我们那去住。在这期间，他认识一个邻家的女孩，两家自小有渊源，青梅竹马。夏威尔十五年前父母离异，被法院判给了父亲，即便有万般无奈，他也只能跟随父亲回到你们国家……从此便一蹶不振，花天酒地。”

        “夏威尔在战争开始前就给女孩写信，可当时谁都没有信他的话。直到…战争真正打了过来。夏威尔…在集中营找的那些女人都是为了确定女孩在哪，因为他确幸女孩就在身边，所以完全没有糟蹋过一个。他甚至为了女孩，愿意与我合作，愿意帮助我们。”

        说完，林笑书又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我有时候…真的…很敬佩他。”

        林笑书说话语速有些快，故事虽然讲完了，可里面的内容依旧是疑点重重，他并没有说清楚夏威尔爱的那位究竟是谁，单凭他的一面之词，我还是难以接受：“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原因很简单。”林笑书看向我，语气平静：“我是那女孩的哥哥。”

        “他曾在狱中就找过我几次，当时你刚认识我。他让我色。诱你，说能帮我。”林笑书渐渐收起来笑意，语气鄙夷道：“我当时虽然信他，可是如果条件是色。诱你，那就是在挑战我的底线。”

        “但有时候好像就是命。就像我一直以为我们的战况会慢慢好转，我最终会得救。而不用牺牲自己去救别人。这种阴差阳错就像……我当时怎么拒绝你，你就是黏着不走，甚至到后来主动往上贴。”

        他指的应该是放走三十个战俘那段时间。

        “我真的没想到你对我这么感兴趣。”林笑书自嘲般地笑了笑，继续道：“夏威尔当时每天都关注着战况，他借职务之便，帮我联系了我们那边的人。你还记得我在你帐里自杀那次吗？”

        我茫然地摇摇头，随后又突然想了起来。

        他的那次自杀好像正是夏威尔阻止的！

        “我当时被你折磨得几乎要死过去，醒来更是悲愤欲绝，死心已定。夏威尔却告诉我，他联系到了我们的总部，我们那边同意了我和他的计划，打算着手配合。”

        “我从那时起就下定决心要活下去。无论怎样，我都要救我的家。”林笑书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里闪过几丝泪光，但很快他就将泪水收了回去，恶狠狠道：“我还真的感谢你对我的不离不弃。要不是你，我们真的走不到这一步。”

        他这句话于我而言更像是晴天霹雳。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只能说明一点。

        我不仅仅被利用了，还同时被两个人利用着。

        我第一次在他面前流下了无声泪。

        但林笑书似乎丝毫不在乎这些，他淡淡撇了一眼后，便继续自顾自道：“夏威尔再一次提出要我勾引你的决定，我没有拒绝，我们都在等待机会。”

        “但爆炸那天纯属意外。”林笑书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尖，眼神有意无意地撇向窗外：“我们的计划被徐长青被迫打断，徐长青早就开始怀疑夏威尔了，他同样也怀疑我，要不是你拼死护着我，我估计也到不了今天。”

        “当时，我被拉去做活靶子这件事，夏威尔并不知情。但夏威尔还没找到我妹妹，他担心随机抽取的俘虏里面有我妹妹，在徐长青面前露出马脚，而你意外发现了我。”

        “徐长青为什么不怀疑我？”我不解地打断道：“按照当时的各项反应，我看起来远比夏威尔不正常得多，他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为什么啊？谁知道为什么！？”林笑书冷笑道：“我们做了那么多努力只是为了让徐长青对你失去信任，可徐长青像是着了魔似的，对你深信不疑。要不是那场爆炸，我们的计划几乎要失败了呢，哈哈哈哈。”

        我此刻的表情一定如遭雷击。

        林笑书像欣赏艺术品般的，很认真的端详了我几秒，才重新开口道：“爆炸后，你失去行动能力，成功被革职，而夏威尔接管了你部分的工作，开始在俘虏区里找我妹妹。开始用你屋子里的资料，造福我们的战争。所以说……说到底还是命。”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如刀割般在我耳朵里回荡。

        那些看似用漫不经心语调组织起来的话，足以让人心惊肉跳，这里面的内容一句比一句重，他们就像一座座怎么也推不倒的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林笑书感叹道：“徐长青自己可能也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事，他最初只想单纯地帮助你，仅此而已，却意外促成了我们的行动。啧，你知道吗？在那段时间里，我看着你都觉得顺眼许多。你可能还在疑惑我的态度为什么会转变得那么快吧？我今天就告诉你……因为我在那场爆炸后看到了希望。看到了促成今天的催化剂……哈哈哈，你别哭啊，上校。这才哪到哪啊？擦干眼泪，我才会继续说。不过后来就没那么走运了。马卡尔来了，他来接替你的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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