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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自为纲首


除了孟祥庄给杜且的丝绸,莲姬收来的都已经脱手,只剩几匹花色一般的,但弃之也一并都收了回来。而通过牙号向市舶司申请公凭和公验的物货当中,孟祥庄的丝绸也占大多数,弃之让人连夜先把丝绸借出来。

        平安号内灯火通明,弃之和三名牙人对所有收来的丝绸进行反复研究对比。但他们对丝绸的精通程度仅限于质地和价格的甄别,所谓的经纬织法只限于皮毛而已。也就是说,牙人对于丝绸质地所对应的价格了若指掌,但具体到丝绸的耐用程度及细节化的其他方面都没有过多的深入了解。

        对他们来说,把物货卖出去赚取佣金,就够了。其他的都与他们无关。而海上贸易,远航重洋,他们也无法具体了解所有丝绸的最终用途和使用期限。一如蕃商卖千里迢迢把香料运来,牙人们转手卖出去,至于是做成什么样的香品,便与他们无关了。

        而像弃之做进口香料的牙人,他能甄别香料的优劣,也能知道各种等级的香品的用处,在泉州城凤毛麟角,这也是为何他在牙人榜名列前茅的主要原因。

        如今他开了牙号,身为一号之大掌柜,除了他自身精通的香料和入港的蕃货之外,他也要对出口的丝绸、瓷器和茶叶开始新的研习,让交易的双方都有收获,共同获利,他才能更上一层楼。

        这也是他接受隆祥庄托请的原因之一。

        隆祥庄乃是本地最负盛名的绸缎庄,所产丝绸曾经深受往来蕃商的好评。但随着泉州城海上贸易的兴盛,各路的客商陆续来到泉州城开设分号,大批赵宋皇族因战乱而定居于此,官办织造局既满足皇族奢侈生活的所需,也有一部分随着官舶出海贸易。

        贸易的兴盛带来了竞争,物货的更新和精进是必然的,但同样也会出现恶性竞争。孰是孰非并不重要,也无人关心,重要的是谁卖出了物货,谁便是赢家。

        可是这样是不对的。货的好坏,会直接影响牙人的声誉,继而使牙号也受牵连,更有甚者会累及泉州城的声名。蕃商们返航后,货物之优劣终于见分晓,久而久之,口耳相传,便不会再来泉州城贸易。

        以往,弃之并不能明白此间真义。可在沈家偏院住的这些时日,看着往来蕃商慕沈老太爷之名而来泉州贸易,而沈家即便是家道中落,沈老太爷缠绵病榻,也依然秉持他当年之承诺,救助蕃商,不问过往。

        弃之曾经过问住在偏院的蕃商,为何会选泉州贸易,得到的答案都近乎一致,都是因为祖辈或是朋友曾经来过此地,带回过让他们为之赞叹的东方丝绸和瓷器。因此,他们不远千里而来。

        平安号紧闭的大门被叩响,小满探出脑袋去应门,却见是隆祥庄的傅青山,身后还跟着一名裹着黑色斗篷之人,那人身形娇小,一看就是小娘子。依小满日间在隆祥庄的一见,他认为此人应是

        傅六娘。

        小满把人请进去。

        弃之见来人,倏地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

        “傅掌柜来得正是时候。”他想,傅青山也该是时候主动上门了,但他没想到的是傅六娘也来了。

        傅六娘微讶,“是你?”

        弃之施了一礼,“六娘有礼,那日是小可唐突。”

        傅六娘低头回礼,“久仰大掌柜之名。”

        傅六娘也不是扭捏之人,二人眼下都只为了隆祥庄与孟祥庄的丝绸之争,繁文缛节点到即止。

        “这是六娘对那五匹孟祥庄的雷同丝绸做的初步甄别,这与我隆祥庄的刺桐缎是全然不同的,虽说也是用的刺桐缎的织法,但依然是孟祥庄原本的丝绸织法。”傅青山也不废话,拿出傅六娘罗列的优缺点递过去,“原本我不想理会孟祥庄的借鉴与挑衅,做好各自的买卖,只当是我傅某人一时失察,技不如人罢了。泉州城的丝绸商户之多,我一家独大也是吃不下的。”

        “可孟祥庄针对的却是我隆祥庄,雷同的样式也便罢了,在店外截走我的买家,并四处散布谣言,毁我家六娘名声。这是我身为一个父亲,所不能容忍的。”

        傅六娘站在父亲的身后,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大掌柜你也知道,我隆祥庄从来都是蕃商牙人上门采买,从来不需要与牙号合作。”这是隆祥庄的实力,也是傅青山立足的资本。

        但这一切,却因为一个孟祥庄而毁于一旦。

        想要成就一个商号,需要累世的经营。但要毁掉一个商号,却只要几句谣言。

        这就是隆祥庄的困局。

        但这不仅仅是隆祥庄会面临的。

        若是此番隆祥庄败下阵来,孟祥庄还会继续向别的商户下手。

        弃之反问道:“傅掌柜你如何解释,你们两家布庄今季的丝绸样式雷同呢?”

        傅青山冷哼,“什么雷同?那是我家六娘熬了一个月画的式样,却那被贼人偷了去。”

        “爹……”傅六娘轻轻扯了傅青山的衣袖,从他的身后走了出来,“大掌柜,妾知道你心有疑惑,才会把那五匹孟祥庄的丝绸送过来。”

        弃之欠了欠身,回道:“小娘子错了,小可从未有过疑惑。”

        傅六娘怔怔地望着他,似乎并不相信。

        “隆祥庄数代经商才有今日之声望,不可能因为这几匹丝绸而自毁声名。坊间都说,是你隆祥庄偷了孟祥庄的样式。试问,有谁家用偷来的样式做为当季的主打,并且有上千匹的存货?若要说有,那一定不会是隆祥庄。”弃之的思路十分清晰,他没有偏听偏信,也不会先入为主,更不会感情用事,“可小可也想不出,孟祥庄为何会做出这等下作之事。孟祥庄在临安也是小有名气,郑业为人也是颇受好评,其妻张氏乃是其最大的助力,孟祥庄的丝绸样式皆是出自她手,没有必要借鉴抄袭隆祥庄的样式。”筆趣庫

        傅六娘回道:“妾也想不通。以往,父亲会让人在江南与

        蜀地采办各式的丝绸,妾懂事起便多方研习,妾一向喜爱张氏的丝绸样式,无论是提花的构图,还是染色的色调,都有她的过人之处。郑掌柜来庄上拜会时,妾向他表达过对张娘子的喜爱。因而,郑掌柜说他去信临安,要了数张张娘子新绘的样式与妾参详。数度书信往来,妾看了许多张娘子新绘的样式图,总觉得心中有愧。正巧,张娘子也来了泉州,妾便把自己新构的样式交给郑掌柜,让他转交张娘子。”

        “张娘子既然来了泉州,你们为何不当面交流?”弃之提出他的疑问,“你与郑掌柜私下见面之事,张娘子是否清楚?”

        傅六娘说:“据郑掌柜说,张娘子病了,在临安家中无人照顾,他才把人接过来。妾与郑掌柜……”

        她有些迟疑,“他时常来家中,知道妾喜欢研究丝绸,便总说一些江南和蜀地丝绸的事情。妾长于深闺,不曾见过辽阔天地,便把他当兄长和师长。而他待爹爹也十分和善,还说要把刺桐缎与江南丝绸做一番新的融合,织出全新的料子。”

        “而妾给他的样图,其实也是在刺桐缎与江南丝绸之间做的一个全新的尝试。但隆祥庄的,还是用刺桐缎的经典织法,并非使用妾图中所想的全新融合。妾想,不画新图,也是不想让人知道妾还存了新的样式没有制出。而妾当时也表明了,这是隆祥庄新一季的样式。”

        弃之更加费解了,“也就是说,郑业明知那是隆祥庄当今的新样式,却还是照着你的样式图去做了。他这是故意的,他是要针对你隆祥庄?”

        如此处心积虑地接近,郑业是谋划已久。

        傅青山露出一脸疲态,“不瞒大掌柜,这批刺桐缎若是卖不出去,我隆祥庄便付不出生丝的货款,连织坊伙计的月钱也发不出了。眼下,已是冬月,不能让伙计们没有过年的钱。”

        弃之明白身为商户掌柜的难处,“可是,据我号下的牙人粗略估算,今岁即将启程返航的蕃舶之中,孟祥庄的丝绸占了一半。此时离祈风还有月余,该采办的都采办了,向市舶司递的物货清单也都定了。若要让蕃商退货另行采办,唯一的可能便是这批丝绸出现严重的质量问题。不知道六娘是否发现问题?”

        “可这样是不对的。”傅青山摇头,“断人财路,乃是商户禁绝之事。”

        傅青山乃是泉州城八大商户之一,德高望重,这次的丝绸雷同事件,坊间都归咎于傅六娘的少不经事,急于求成。可若要他站出来指证孟祥庄,他是做不到,也不可能让六娘抛头露面,备受争议。且不说此事是否能成,若是败了,六娘的名声便会更糟,往后还如何说亲嫁人。

        “那傅掌柜想让小可做什么?”

        傅青山眸中闪过一丝狡黠,唇边带起笃定的浅笑,“我没有记错的话,大掌柜也是出过海的人,是否想过出海贸易,自为纲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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