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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流言


关于杜且与弃之的传闻,虽然总有沸沸扬扬时,但总是甚嚣尘上,不多时便会因为其他的事情分散了注意力。但是关于他们的传闻,仍是不绝于耳。筆趣庫

        自从杜且嫁入沈家,有关她的传闻也是泉州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关于她以士宦出身下嫁,关于她始终不曾见面的夫君沈严,关于她入门短短时日便拿了掌家之权,关于她守了三年又遇夫君身死她会何去何从。这些都是摆在明面上的,说多了也索然无味。这些年来,杜且其身正,又将沈家上上下下打理得秩序井然,婆母罗氏对她从未有过半句不是。

        但自从她与弃之扯上关系,各种流言蜚语从未断过。

        弃之,泉州城排名第一的牙人,父不详的半南蕃,母亲在他少年时自杀身亡,但即便是他母亲在世时,也从未给予他一刻的温柔与呵护。认识他的街坊邻居绘声绘色地说起他的成长,无一不是一脸讳莫如深,话说一半,又戛然而止。可是当他渐渐摆脱卑贱的身份,成为牙人榜的第一,接着创办牙号,买卖做得有声有色,成为人群里的焦点。那些被人遗忘的过往,又会重新被津津乐道。

        一个士宦之女下嫁商贾之家,谨守妇道,在夫君出海未归的日子,独力支撑,从未有过出格之事。三年来,即便知道他身死,也依然承担起夫君生前债务。时至今日,她创办香坊、重启沈家船坞,深受海商的敬重,巾帼不让须眉,实乃沈家之幸。只要回风号明年顺利归航,沈家重列大海商之位,她功不可没。

        可这两个如此出众的人,自打弃之入住沈家偏院,他与杜且之间那些不可言说的暧昧,就没有停止过。纵使弃之已经搬离沈家,传闻也没有因此消散。

        杜且对这些流言总是一笑置之,她向来认为,嘴长在别人身上,要说什么她无法控制,只要她问心无愧便是。而弃之认为当人们变起他时,说明他已经具备足够的实力。但那些过往,他无法改变,更无法阻止别人谈及。可当所有的流言都指向杜且时,他不得不有所防备。

        弃之让小满和苏比四下打听到底是谁在散布谣言,因为这次显然不同往日,有人甚至编成话本子,在茶馆酒肆能能听到说书先生含沙暗射,绘声绘色。

        章葳蕤向来爱听话本子,偶然听到一次之后,一路跑回沈家,跟杜且告状。

        杜且反倒安慰她:“又没指名道姓,你做甚自报家门?”

        章葳蕤想了一下,又道:“眼下泉州城都说弃之是你养的男宠,是你资助他开了平安号,那个官办牙号的公凭是你给他办下来的。还说……”

        杜且阻止章葳蕤再说下去,“除了第一个不是真的,其他的也不算错。可是,那又如何?有些人嫉妒弃之的成就,胡乱编派,你随便听听也便罢了,还当真了不成!我不否认帮过他,可他也帮过我,各取所需罢了。”

        “杜三,老实说,你对着弃之那张脸,没有心动

        过吗?他对你有求必应,如此如意郎君,你不想要吗?若是男未婚,女未嫁,他也算是良配了!”这种话也只有章葳蕤敢说。

        杜且给了她一记爆栗,“这些话在家里说说也就罢了,不要跟外头那些人一样,捕风捉影。我是没什么,但弃之还未成家,日后若是提亲相看是会受影响的。”

        “你是忘了傅家六娘吗?他那时可是为了你,掌心都被捅穿了。”章葳蕤不得不提醒杜且,她与弃之的关系并不简单,并非简单的各取所需就能糊弄过去。“而这件事之所以会发生,还不是因为他为了帮你,同意与傅青山合作……”

        杜且又打断她,“他是为了给香坊弄到免费的香囊,思归不是我一个人的。”

        章葳蕤叹气,杜且急于撇清的模样完全失了平日的淡然,“可你为了帮他把隆祥庄的丝绸卖出去,还特地组织了一场声势浩大鞠蹴大赛。你与傅青山亲戚那么久,你也没有主动帮过傅家。”

        “我需要一个牙人……”

        这回是章葳蕤打断她,“没错,你需要一个牙人,但可以是任何一个牙人,弃之是牙人榜第一没有错,可他现下已经是一号之主,可这次南外宗造办局的事件,你也从中插了手。平安号经此一役,成为泉州城第一的牙号指日可待。你说你需要一个牙人,可并没有说你需要一个牙号,而这个牙号并不属于你。”

        杜且被她声声质问败下阵来,“他帮我良多,我帮他不过举手之劳,何错之有?”

        “杜三,我并没有说你有错。可是你与弃之的关系始终暧昧,你不会看不出来,其实他是心悦于你,或许一开始是各取所需,但他眼下做的每一桩都是心甘情愿,无论你要他做什么,他都不会拒绝。”

        杜且陷入沉默,她不得不承认,章葳蕤的每一句话都直戳她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弃之为她做的每一件事,她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中。

        不心动,是不可能的。

        她也像许多怀春少女一样,能拥有一个俊朗不凡似天神的郎君,他能对自己有求必应,舍命相护。但在沈家三年,她少女时旖旎的臆想早已烟消云散,她只想着何时能离开这个地方,还她自由之身,不再继续无望地等待下去。

        然而,离开沈家,离开泉州城,她却不知道何处是她容身之处。她一心回临安家中,可她并不知道双亲是否愿意接纳她的回归。

        她该何去何从,也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

        这日,时已深冬,年节将近,出港的船舶已尽数离开,城中的百姓都已进入迎接正月的忙碌之中。各处都没有往日的喧嚣,尤其是蕃坊。

        住宋的蕃商很多,一住经年的更是不在少数。但这些人大多在泉州城安家,娶妻生子,关门过起小日子。而那些一时间回不去的蕃商,有些绝大部分是因为遭遇海上风暴或者是海盗,身无分文,而不得不暂时住宋不归。

        一醉酒肆的生意更加冷清了,入夜后连沽酒都

        不见人。

        莲姬又酿了新酒,命人去请了杜且和弃之来试新酒。杜且向来有酒必到,弃之也是嗜酒如命之人,即便是传闻再多,二人也没有避讳,前后脚进了一醉酒肆,熟门熟路地去了二楼的雅间。

        杜且见到弃之并不惊讶,一醉酒肆本就是他的地方,他待莲姬如妹妹一般,照料有加,莲姬旦有差遣,他定然不会缺席。

        “许久不见。”杜且极力表现出她的坦然,但那张熟悉的面庞就在眼前,她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他清瘦了许多。

        他开始束发了。

        他的衣着也规整许多。

        整个人看着也规矩不少,没了往日的散漫轻佻。

        弃之淡淡地回礼,“大娘子有礼了。”

        杜且没有接话,静静地坐着,等着莲姬上酒。但莲姬似乎有事耽搁了,久久没有露面。

        少顷,酒肆的小厮送来香炉,炉中青烟弥漫,是弃之惯用的木樨香。以前杜且不喜欢木樨,觉得香气过于胶着,总是粘了一身的气息挥之不去。可是闻久了,似乎也习惯了。

        小厮去而复返,这次送来的是酒,“莲姬说她在后厨还要一阵子,让二位先品品这酒,她稍后便来。”

        杜且不疑有他,打开酒壶闻了闻,“这酒有些烈。”

        弃之与她对案而坐,俯身低头去闻,不经意与她的竹冠撞到一起,他刚束的发髻被拉扯开,凌乱不堪。

        杜且恼了,把竹冠取下,“你是何时开始束发的?好好的为何束起?”

        弃之哑口无声,“这……”

        难道要说是为了看起来正经一起,毕竟是平安号的大掌柜,总要有个掌柜的模样。可是这话他不能说,也不好意思说。至少在杜且面前,他绝不能说。

        “看起来规整不少。”

        弃之几不可察地蹙眉,这是在嫌弃他以往太邋遢吗?

        “这衣裳的料子像是若桑记的,杏娘的手艺不错,这衣裳也缝得极雅致。”杜且认真打量起他来,“收拾收拾倒也是个谦谦君子,却偏生要宽袍散带。”

        这更加证明弃之的猜测,这是在说他平日不够君子。

        杜且见他理好束发,斟了两杯酒,“莲姬还不来,我这酒虫已经打鼓了,就先尝一尝。”

        弃之想喝,可是为了她口中的“谦谦君子”,又放下酒杯,“大娘子是喜欢谦谦君子?”

        杜且泯了一口酒,差点被噎到,“君子之道,并非表面而已,我就是夸夸你这一身打扮,你还是做你自己。”

        弃之连忙递上巾栉,“你的意思是,小可并非君子,也做不成君子。”

        他轻叹一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杜且不过是随口一说,没曾想他竟当真了,急急地解释道:“我不是说你并非君子,即便你不是君子,你依然是你,无可替代的你。”

        弃之心头滚过一阵窃喜,“当真无可替代?”

        杜且停了半晌,望着酒杯露出疑惑的神情,又移向青烟不绝的香炉,“有问题,这酒和香都有问题。”

        说完这几个字,杜且已然醉倒,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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