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9.我们需要冠军

王都北郊，军营

作为从诺艾尔回到蒂雷纳后才开始搭建的临时营地，与野外行军营地有所区别，它并不显得简陋。

整齐的新木屋随处可见，白底金鸢尾的王室旗帜迎风飘扬。

垒石为基、竖木成墙的围栏屏障在众多建筑工人的忙碌下也已经成型大半，营地中到处可见堆积的建筑材料与忙碌的士兵、工人。

军用帐篷还没有全部撤去，蓝、红、黄、绿的各色三角旗与条形旗布满视野，此时，一身戎装的罗贝尔就在一顶高大的帐篷中与部下商议。

他身边的人有骑士、有商人、有建筑师、有军械师、有后勤长官，还有年过半百的宫廷侍卫长和站在边角没什么插话欲望的费利克斯。

这里是黑鸢骑士团的暂驻地，卡佩王室将在这里完成新生王立骑士团的初步招募以及一系列组建事宜。

当然，现在这个骑士团还只是一个空头组织，成员只有王太子殿下和费利克斯两人，再算上早就该到的诺艾尔，三人。

密集嘈杂的谈话声停歇，商议告一段落，众人行礼之后稀稀落落地退出了军帐。

只剩下一手撑桌揉着眉心的罗贝尔王太子，和依旧站在边角没动过的费利克斯。

“诺艾尔呢？”

“我怎么知道。”

“你昨天……”

“他昨天没找我。”费利克斯摊手说道，“不然您今天大概连我也见不到的，殿下。”

“嗯。”罗贝尔长呼了一口气，坐到马凳上。“你不在，那他大概是又去找那个炼金术师了。”

“我也这么想，也许我们该去火刑架下面的黑炭堆里找人？”

费利克斯和罗贝尔作为和诺艾尔有着十几年深厚交情的友人，对他的了解程度可能还在……不，是远在柏兰特黎子爵之上。

所以他们根本用不上什么双重卧底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就能猜到诺艾尔昨天去了哪儿。

坦白讲，炼金术师不是什么很招人待见的职业。

有人把他们当做异端，有人把他们当做骗子，而在女神教会眼中，他们则是极有可能牵扯到危险恶魔的高风险人群，和巫师、魔女、异教狂信徒差不多的存在。

所以作为朋友，罗贝尔和费利克斯都不乐意诺艾尔和这类人接触过深。

但劝也劝过了，还能怎样呢，费利克斯只能沉默旁观，王太子殿下也只能尽量帮其遮掩。

不过某种意义上这也是好事，诺艾尔从小就表现得有些过于完美，有点瑕疵也可以理解，毕竟过于完美的人不怎么招人待见。

至于他常出入风月场所……这对法兰贵族来说根本都算不上什么劣迹。

“算了，他始终会来的，除非他真的被绑到了火刑架上。”

罗贝尔摆了摆手，没理会费利克斯的恶劣玩笑。

诺艾尔当然不会被绑到火刑架上，毕竟他昨晚才在异端审问官面前表演了“赞美太阳”，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确实遇上了麻烦，不然也不会迟到这么久。

帐篷的门帘被掀开，光线随即涌入，穿着一身罩袍锁子甲的诺艾尔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脸上表情混杂着疑惑、恼怒、不甘、无奈……总之相当复杂。

搀扶着他的蒂娜停住脚步，转身守在了帐篷门口。

帐内三人面面相觑，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就如上次在柏兰特黎家门口一样。

“诺艾尔，你……”

罗贝尔深吸了一口气，率先打破沉默，并且在心里做好准备，无论听到多么离谱的事情也要保持淡然。

“别提了，都是我父亲。”

“柏兰特黎子爵又……”

“他说他没见过骑士滑铲。”

“啊……”

诺艾尔说着，没理会目瞪口呆的两人，一拳就砸到了桌子上。

“该死的！我要写一篇文章交给教会大学发表，题目就叫‘全副武装的骑士根本不能滑铲’，以免以后还会出现像我这样的蠢货！”

“诺艾尔。”罗贝尔抿了下嘴唇，斟酌语气说道：“我认为，论述一件大家都知道的事情，这是没有意义的。”

“什么！？”

看着相当肯定的罗贝尔，以及旁边跟着点头的费利克斯，诺艾尔震惊……

“你们怎么知道，你们试过吗？”

“没有。”费利克斯摇头。

“那你们见人试过？”

“是的。”罗贝尔点头。

“什么时候？”

““现在。””

两人异口同声。

沉默，良久的沉默……

沉默之中，罗贝尔默默起身，把马凳抽给了歪斜站立着的诺艾尔，并且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

“你的腿……还好吧？”

“差点断了。”诺艾尔顺势坐下，舒展伤腿，随后又表情严肃地说道：“不过我左腿没事，我还可以再铲一次。”

“不用了。”

罗贝尔立刻摇头，然后招手示意诺艾尔看向桌上的各类文书、契约。

内容杂乱，包括和商人的采购协议、与工匠行会的雇佣契约、涉及土地的租赁协议等等。

虽然王太子殿下一向耐心很好，但现在他真的不想再理会柏兰特黎家的破事了，所以他直入正题：

“骑士团的事情，你应该都知道了。”

“嗯。”

“昨天上午的决议，普瓦图公爵反对，布卢瓦公爵和图卢兹公爵赞成，其余贵族过半数赞成。总之，我们成功了。”

“不是这次，我都不知道国王陛下还有这本事。”

诺艾尔笑了笑，不置可否。

这一次贵族会议能通过重建王立骑士团的议题，布卢瓦公爵那方属于诺艾尔的努力，中小贵族那边属于罗贝尔的努力。

在法兰，两人都可以说是难得一见的天才人物，他们深思筹谋、等待时机，花费了长久的时间得到这样的成果，可以说既有运气成分，也在情理之中。

这其中，罗贝尔出色的外交能力占一部分，但他给贵族们的许诺付出了实际的代价，并非完全空手套白狼；

诺艾尔更是和布卢瓦公爵及其领臣斗智斗勇，算尽心机、冒着生命危险才得以成功，其中还有对方刚好显露银矿假币这一把柄的巧合因素。

所以，这样看来，国王能单凭一张嘴说服图卢兹公爵，只能用“魔幻”两字来解释了。

“这不是我们需要关心的。”

听见罗贝尔一笔带过，诺艾尔也只能耸肩。

虽然他知道罗贝尔心里大概也很困惑，但王太子殿下明显对于自己的父亲不愿有过多猜测，或者说，他已经有了猜测。

“黑鸢骑士团，这将是我们事业的第一步，目前各种准备工作正在有条不紊地开展，我们最需要考虑的，是兵源。”

“你的打算？”

诺艾尔询问道。

骑士团的兵源，核心当然是贵族骑士，但王都的骑士大多不堪用，拿过四年骑士比武冠军的诺艾尔有资格这么说。

这是首要难题，至于其他的辅助兵，诸如常备军士、轻骑兵、弓弩手、随军工匠和军医等等，都可以靠广泛招募雇佣兵来解决，有钱就行。

“王国比武大会。”

看着罗贝尔脸上的微笑，诺艾尔稍作思考，然后点头：“从全王国的游侠骑士里挑选……好主意。”

“所以，诺艾尔，你的任务是再去拿个冠军回来。”

闻言，诺艾尔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法兰的王太子殿下，对方那俊美非凡的脸上仍然是温和的笑容，仿佛一个在和女士礼貌问候的绅士。

“你杀了我吧……”

罗贝尔摊了摊手，很无辜地解释道：

“你知道的，王室一直在持续衰落，如今对于骑士阶层已经没有太多的号召力可言，会愿意为了‘鸢尾花的荣耀’而战的人太少了。”

“所以你就让他们为了冠军骑士而战？”

“准确的说，是和冠军骑士并肩作战。”罗贝尔纠正道，并且继续头头是道地分析：

“法兰的游侠骑士们渴望出人头地，软弱无能的王室不符合他们的要求。

所以我们需要一个具有传奇色彩的人物，就像吟游诗人的故事里讲的那样，一个光芒万丈的、让人从心底里认同的英雄。

和这样的人物并肩作战一定会出人头地，名留青史——这毋庸置疑。

另外，法兰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王国级别的冠军骑士了……”

诺艾尔张大了嘴，他比刚才更显得震惊。

因为如此有条理的分析只能说明一件事，王太子殿下是认真的，没有在开玩笑。

法兰的确很久没有举办过囊括全王国贵族骑士的比武大会了。

十几年来的第一位王国冠军，毫无疑问就是罗贝尔需要的传奇英雄，能与这样的英雄人物共事，也毫无疑问能让全王国的年轻骑士们热血沸腾。

但诺艾尔完全没有感觉到一丁点的兴奋，他现在只觉得法兰的王太子是个营销鬼才。

而自己，就像个二十世纪征兵广告上的军装女郎。

哦不，还不是，想要穿上小短裙上征兵广告还得经过激烈的竞争才行。

遗憾的是，诺艾尔小姐长相平平，胸小腿粗臀不翘，而和她竞争的却全是清一色的玛丽莲梦露……

除非有奇迹发生……嗯，奇迹不会发生的，谁会喜欢一个胸不够大的军装女郎呢？

“我有人选！”

突然想到什么的诺艾尔拍桌大呼，随后立刻转头朝帐外喊：“蒂娜！快进来！”

少女骑士应声掀帘而入，她和诺艾尔穿着一样的罩袍锁子甲，栗色长发束成的偏马尾末梢垂在抛光的肩甲上，棕色双瞳扫过三人，视线最后停留在诺艾尔脸上。

“容我介绍，柏兰特黎家的首席侍从骑士，天下无敌的蒂娜小姐，完美符合您的要求。”

“你不用介绍。而且，柏兰特黎家除了你以外，就只有一个骑士。”

说完，罗贝尔笑了一声，然后伸手礼貌地邀请蒂娜上前来加入他们的谈话。

柏兰特黎家的骑士小姐，罗贝尔和费利克斯当然都是认识的，不过认识得明显没有那么深刻。

一个法兰王室的继承人王太子殿下、一个领有封地的正统伯爵家少爷，身份差距摆在那里，他们不可能和一介平民晋升来的侍从骑士平等交往。

费利克斯还好，以前经常往柏兰特黎家串门，他见过蒂娜把诺艾尔打趴的情形，不止一次。

罗贝尔看向蒂娜的目光里就多少带些怀疑了，毕竟一个女性骑士，身体天赋受限，战斗能力令人怀疑也是很正常的。

“她十岁就在一对一的剑术对决中击败了我，我一直没有放弃雪耻。三年之后又三年，三年之后又三年，到如今，十年了……”

“真的吗？”

听完诺艾尔故作沧桑的描述，王太子殿下神色惊讶。

他当然了解诺艾尔的水平，在法兰骑士中算是一流。

贵族骑士在战场上虽然会使用多种武器，但剑术一直是评判一名骑士武艺的重要标准，骑士剑也被认为是冷兵器之首，同时带有浓厚的文化、礼仪色彩。

所以法兰的骑士可以说天生自带剑术专精，而能在剑术上压制一流的法兰骑士，少说也该有大剑师的水准。

“那她可以参加真剑格斗，这也是比武大会重要的一部分，两位冠军可以给我们带来更多的关注。”

罗贝尔思索了一会儿说道。

这样看来，蒂娜的出现的确算是意外之喜，所以他看向少女骑士的目光中顿时少了几分审视，多了几分赞赏和友好。

不过诺艾尔很快就否定了他的话语：“不，恰恰相反，她去骑士比武，我去真剑格斗。”

“你确定？”罗贝尔很是惊讶，但诺艾尔没有给他继续考虑的时间。

“你会有两个冠军的。”

“好吧……我相信你。”

事情就这样在诺艾尔的坚持下敲定，达成一致之后，罗贝尔很快便埋头于公务，这是他擅长的方向，也是他应付出的努力。

王太子殿下从来不是一个让人事事操心的主君，他处事条理清晰、公私分明，所有事务都会安排得井井有条，工作效率高到令人窒息，并且几乎从不出错。

但这并不意味着在他手下办事就很轻松，关于这一点诺艾尔是有深刻体会的。

为了不打扰罗贝尔处理事务，诺艾尔带着蒂娜行礼后退出了大帐，在边角站了差不多一上午的费利克斯也跟了出来。

“某种意义上，你做了正确的选择。”

从诺艾尔来之前到现在，整整一上午都没什么插话余地的费利克斯少爷，似乎找到了故作高深的机会。

“什么？”诺艾尔很配合地发问。

“这次王国骑士比武大会，布卢瓦公爵会亲自下场。”

“这不是很正常？”诺艾尔撇嘴表示不屑，“他很年轻，不像那些老东西，要么珍惜羽毛，要么已经背负了足够多的荣耀，要么，两者兼有。”

“你不会……已经忘了艾丽斯公主了吧？”

诺艾尔愣住，他感受到了来自背后蒂娜的视线，也想起了那位戴着白色羽饰宽檐帽的布列塔尼公主，还想起了……

他在那本《罗曼诗歌》里给雨格斯·德·布卢瓦公爵阁下留的信。

“多谢提醒。”

“好吧，看来你想起来了。”看到诺艾尔郑重的脸色，费利克斯舒了口气。

“小心点，我估计布卢瓦公爵没有大方到对你视而不见。”

“是的，我想起来了，我得找机会向公爵阁下道歉，了结这桩误会。”

诺艾尔说得很诚恳，但一声叹息之后，他又用同样认真的语气说道：

“不过，该死的，那嘴唇真是甜美，我下次还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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