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7.禁足日常

蒂雷纳上城区银橡叶街柏兰特黎子爵家

和所有坐落于此的贵族宅邸一样，身为法兰王廷贵族并且直接于国王宫廷供职的柏兰特黎子爵，所居住的也是一座标准的法兰式贵族庭院别墅。

铁栅大门与白漆围墙后是代表体面的正庭庭院，有大理石雕塑喷泉、红白砖石铺路、平整如一的草地、修剪得当的大叶黄杨绿屏，栽种有月季、黄刺玫、白兰花、棣棠等适季花卉的模纹花坛，主屋门旁还栽种了两棵高大的法兰梧桐。

整体来讲，法兰的庭院设计偏向工整干净的风格，崇尚人工美，除了花坛之外少见色彩运用，主体装饰偏爱常绿植物，尤其是便于修剪且生命力顽强的灌木类植物。

整齐的正庭庭院是主人家的门脸，有专门的园艺师负责维护，基本不用作待客或其他用途。

如此大的面积便只是装饰和体面，除了进出与维护之外无人问津。

至于后庭，那用处就多了。

比如各种风格的露天宴会、野餐、茶会，早上可以锻炼，午后可以散步，入夜还可以在黄杨丛的掩护下和漂亮女仆滚草坪……

而现在，它还可以让人盯着发呆。

白墙灰瓦石浮雕的二层“工”字主楼内侧，浮雕月桂花纹的拱形窗檐后，诺艾尔就正在做这件除了浪费生命外没有其他价值的事情。

柏兰特黎家的诺艾尔少爷，被禁足了。

理由不说也罢。

总之子爵阁下昨晚大动肝火，一路叫骂，把家中仆人吓得不轻，而跟在他身后垂头丧气回家的诺艾尔少爷随后就被勒令闭门思过。

讲道理，对这件事，诺艾尔心里是很不服气的。

亲儿子在外打生打死，亲爹在王都夜夜笙歌。

回来不巧碰上，不请客同乐同乐也就算了，还大发雷霆，满嘴家规门风祖辈英灵，虚伪！

不过毕竟是养育自己二十年的亲爹，诺艾尔拿他也没什么办法，只好左耳进右耳出地听了一通训斥之后乖乖服从禁足。

他待在房间里靠着窗户时而眺望蓝天、时而凝视庭院，手里拿着一本《罗曼诗歌》，于空虚迷惘之中思悟人生。

“唉……”

无奈一叹，诺艾尔收回漫漫无神的目光，后退几步，转而盯着墙上一面人高的穿衣镜发呆。

金色雕纹荆花镶边的镜子中，浮现的是一名俊朗的黑发青年，五官端正、身形修长，丝质短衫内是经受长久锻炼的结实身体，棕色双瞳里蕴含着年轻人特有的锐意。

诺艾尔看着这熟悉而又陌生的镜中人物，凝视许久，突然一声大喊！

“二十年！二十年！！你知道我这二十年是怎么过的吗！？”

“一岁会爬，两岁能走，三岁尿尿不扶墙，四岁跑路撒手丢，五岁练剑，六岁骑马，七岁学文法，八岁写社论，九岁和骑士对打，十岁和教士辩论……”

“剑术骑术军略，文法数理政务，社交来往宫廷礼仪，贵族事务王国政局……”

“三年之后又三年，三年之后又三年，二十年！整整二十年了！”

“呼……”

对着镜子吼叫发泄了半天，诺艾尔长出一口气，坐到了椅子上。

他，不属于这个世界。

从呱呱坠地那一刻起，诺艾尔就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谁，曾在另一个世界度过了怎样的人生，记忆清晰无比。

不过对于上个人生，他也并没有多少可留恋的东西，那是平庸而无趣的一生。

出生，读书，毕业，工作。

平凡，普通，随处可见。

最后一辆飞驰而来白色箱型小货车结束了这一切，时速八十公里的微风有些刺脸，远光带双闪的车头灯有些耀眼。

回忆一生，多有悔恨，本可以更好，却落于平庸。

似乎自己在每一个人生的关键节点上都做了错误的选择。

比如读书考学，若是更努力一些，该会上个更好的大学；比如毕业工作，若是更坚持一些，该会有个更好的前程；比如那年那街那张七星彩，若是……

人总是会后悔的，用时运、机缘来骗自己也是骗不过的。

只有真正为人生拼尽全力过的人，才有资格为运气不好、天赋不足而痛苦。

至于其余人等，哪有什么风轻云淡，哪有什么躺平任嘲，不过尽皆深夜无人时，独自痛哭悔恨之辈。

面对平庸、甚至落魄的现实，终悔不当初。但他们却又哺育着那悔恨，犹如乞丐喂养他们身上的虱子。

可悲，且无奈。

所以，这一次不知从怎样的幸运之中得来的人生，诺艾尔从一开始就咬紧了牙关，拼命远离那样可怖的地狱。

断奶之后他就开始过上极度自律的生活，尽全部努力学习自己将来可能用上的一切。

练习武艺锻炼体魄时压榨尽了最后一丝体力，学习文辞律法政务军略时，也以极大的毅力绞干了最后一滴脑汁。

甚至面对上一世不擅长的社交来往，诺艾尔也像个刚出社会努力适应着一切的大学毕业生一样扬起青涩的笑脸。

在别人眼里，柏兰特黎子爵家的诺艾尔少爷是风度翩翩的绅士、是武名远扬的冠军骑士，也是学识渊博的智者、天赋异禀的军事奇才、能力出众的宫廷新秀……

他的表现，在暮气沉沉的王都，当得起一句“天才”的评价。

即便现在只是在王太子罗贝尔麾下作为一名小小的陪臣，但没有人质疑这个年轻人将来会一飞冲天。

诺艾尔其实不太在意外人的评说，他只知道自己已经为了这一世人生用尽了全力，依靠极度的自律和呕心沥血的努力成为了一名完美的六边形战士。

这种情况下，若是真的遇上比自己强的人，也可以问心无愧地叹一句天赋不及了。

当然，二十年的心血汗水，二十年的人生规划是不可能就此止步的，无论挡在他面前的是谁。

这一次，诺艾尔要出人头地，要一鸣惊人，要充分品尝成功与胜利的甘美！

心中的热血翻涌而起，满怀雄心壮志仿佛要冲破胸膛，躁动起来的诺艾尔再也无法忍受这荒唐的禁足了。

他站起来，昂首阔步地走到门前，握住鎏金色的把手猛地一拉！

幽闭的房间瞬间敞开，心中沉闷一扫而空，诺艾尔一时只觉天高海阔，空气清爽。

直到他看见了守在门外的人……

“诺艾尔少爷，你还在禁足中。”

门外，是一名穿着锁子甲的女骑士。

栗色长发束成的偏马尾斜落在闪亮的肩甲上，白色罩衣上是柏兰特黎家的家徽展翼黑鹰，腰间长剑剑柄向前，臂铠下链甲手套握在剑椎上，毫不避讳随时抽剑的决意。

看着对方无表情的精致面容以及来自浅棕色双瞳内警告的视线，诺艾尔抿嘴，轻轻颔首。

“是的，蒂娜，我记得这件事。”

碰！

关门，退后，倒在床上。

诺艾尔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放松身体。

嗯，间歇性雄心壮志，是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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