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番外——原是不值得

何来清白成佛，难辞红尘眷恋——元清辞

        他本是一盏青灯，陪伴在佛尊身畔，看遍红尘凡人的挣扎痛苦，阅尽爱恨情仇。

        为何要舍己渡化众生，他向来是不明白的。在他看来，佛尊经历了几百世轮回方才参悟成佛，却为了那些贪婪不知足的人，自己堕入苦海，到最后连佛像都没能保住。

        原就是不值当的。

        彼时，佛尊告诉祂，待祂寻得自己所爱的苍生时，祂就明白了。

        在祂还是青灯的年岁里，祂辗转于各种人的手里。

        灯火倒下，烧去贪婪无知无畏，将那舍己为人的佛尊湮没于尘埃中，祂也以为自己会埋葬进尘土里。

        后来祂被那堪堪裹着破棉絮取暖的乞儿拾到，沾满脏污的手小心翼翼地触碰祂的灯芯。

        应当是要卖了祂换钱果腹才是，祂心想。

        可出乎祂意料，小乞儿如获至宝似的把祂揣进怀里，带着祂走进了自己的家。

        人的体温将青灯也沾染上了暖意。

        或许那并不能称之为家，不过是几簇稻草遮盖的木棚。

        “娘！”小乞儿跑向蜷缩在角落的一个黑瘦人影“看看我捡到了啥！”

        闻声，那瞎了眼的黑瘦妇人连忙爬起身，循着乞儿的声音摸索。

        小乞儿把青灯送进自家娘的手心里“娘，我捡到了一盏灯，等点亮了你就能看到光啦！”

        乞儿的娘吃吃地笑起来，瞎了的眼里有着泪光。

        瞎了如何能看到光？

        祂淡漠地想着。

        入夜了，乞儿和他娘蜷缩在角落里，围着那微弱的灯火笑得开怀，欢乐温暖的氛围洋溢在棚屋里的每个角落。

        “娘，暖和不？！”小乞儿紧紧地握着身侧妇人的手，妇人笑着看火，明明什么也看不到。

        被围着的祂有些恍惚，或许这个瞎眼妇人心中有光吧。

        被捡回的第三夜，四五个成群的男乞丐靠近了这小小一方草棚。

        被掩盖在草棚下的祂，听见了小乞儿愤怒的喊叫声“放开我娘！”

        随后是一阵喧闹声，祂仿佛听见了头重物磕在头颅上的闷响，温热的血染红了青灯的灯芯。

        “小宝！啊啊啊！”

        瞎眼妇人绝望的哭喊被遮盖在无边的黑夜里，甚至哭喊到失去了声音，只有声带摩擦的气声。

        天色愈加暗了，遮盖青灯的稻草被乱出几道缝隙。透过缝隙，祂看到被折磨到满身伤痕的黑瘦妇人循着血迹爬到小乞儿身侧，把瘦小得跟小猴子一般的小乞儿紧紧抱在怀里。

        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拨开小乞儿被血液濡湿的头发，妇人紧紧贴着他已经冰凉的脸蛋，发不出声音的嘴徒劳地张开，干裂的嘴唇流出血来。

        祂知道妇人想说什么，她在叫小乞儿的乳名，可惜喊不出声了。

        过了许久，头发散乱神色有些癫狂的妇人抖着手搓开了打火石，点燃了青灯，把火打翻在了稻草堆里。

        火焰埋没的草棚里，妇人紧紧拥着小乞儿，一动也不曾动，火掩盖了夜里发生的一切脏污。

        苦涩的日子里有善意也有令人作呕的恶意，祂想道。

        后来被进献给王公贵族看遍皇室宗族间的祂恍惚感受到了什么，于是祂便成了青灯古佛。

        可是祂总觉得祂忘却丢失了什么，于是祂打开七窍玲珑心投身于凡世。

        祂成为了元清辞，或者更确切的说，元清辞最后还是成为了祂。

        元清辞知晓自己的前身，身边所有人都告诉他，他是天生佛灵体，要成佛脱俗的。

        可是，年幼的元清辞抬首看向天空，心想，他还没等到那个人，他不想成佛。

        爹娘知晓他不想成佛，也没有在他出生之际就送他去梵圣宗，可在他又一次被邪魅妖魔伤及濒临死亡时，爹抱着年幼的他，一步一跪拜到了梵圣宗门下，祈求五天佛尊收他为徒。

        爹抱着他，就像那个妇人抱着他的小宝一样吧，年幼的元清辞看着自己父亲满是青色胡茬的下巴默默念着。

        于是他成了众人口中的修真界第一佛子，修真界的元家小公子。

        他们都说，他生的芝兰玉树，濯冰浴雪，是天边的人儿。

        他一遍又一遍地踏入凡世，想要寻找到那个能渡他成佛的人，最后在满是残躯血腥的齐家，一对上那双执拗的眼眸时，他就知道他一直等待的人来了。

        他的璨儿生的十分好看，玉雪可爱的。

        她会穿过竹林，笑得像四月开的花儿一般，脆生生地喊他小公子。

        她还会小心翼翼地，轻轻勾住他的手指。

        那时，他垂首看了眼小姑娘小巧的手，感受到那丝丝缕缕难以割舍的暖意时，移开了目光，不动声色地握得更紧了。

        因额间的灵滴子入魔，他一下子成为众矢之的。

        可是他不明白，明明他都像佛尊一样，舍去生命救了他们，可他们好像看不见，只是将利刃对准了他。

        元家被灭，他觉得昔日里看到的恶意开始涌向他了。

        唯有他的璨儿，会永远站在他身边，愿意面对那铺天盖地的恶意。

        待所有人都唾弃他，厌恶他之时，只有璨儿会以柔软的心包容他，告诉他，他只是她一个人的小公子。

        他多希望自己不是什么魔，也不是什么佛子，更不是灵灯古佛，他只想和自己的璨儿落入红尘间，成为一对普通的夫妇，白头偕老，子孙满堂。

        可他知道不能，因为他知晓自己成为青灯古佛的原因。

        这个小世界，这方天地需要在毁天灭地的战斗，恶意与善意的斗争中完成蜕变。

        若是成功，则可飞升，若是失败，这方天地便会消散在万千世界之中。

        但战争需要一个契机，于是元清辞知道，他便是被选中的那个契机。

        在感悟到天道的想法时，他想他或许明白昔日佛尊和他说的那番话了。

        他当然寻到了自己爱的苍生，不过这苍生只他璨儿一人，可他的璨儿生长于这万物生灵之间，于是他便愿意将这爱普及苍生。

        待得这方天地完成蜕变后，他会成为新的天道，看着自己所爱的璨儿平安修行飞升。

        虽然，成为天道后，他会失去所有的意识，再也不会是元清辞，不会是青灯古佛。更不会是璨儿的小公子。

        祂只是，天道而已。

        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璨儿早已知道一切。

        透过漫天的飘雪，他看到璨儿浴血抵抗，只为把他从泥沼中拉出来，而他选择了什么？

        他选择推开那只手，让自己坠入无法回头的深渊，这是第一次。

        第二次他没得选了，璨儿用自己的命，换他新生。

        他明白，璨儿似乎有执念，要让他成佛，可璨儿从来不明白，他从来都不想成为所谓的佛。

        燃尽一切罪恶的火焰中，伸出一双白皙柔软的手，拉住了他，是救赎。

        璨儿代替他，成了天道。

        他明白，自己的璨儿不想他没了自我，忘却爱，忘却万物。

        他的璨儿啊，本应自由游走于世间，用那双灵气的眼看遍万物山水。

        小小的一个人，却告诉他，她会化作世间万物陪伴着他。

        香火鼎盛的寺庙中，身披月白色袈裟的佛像正坐于大殿内，来来往往的人们拜着佛，许下心愿。

        寺庙外，春日正好，一缕温柔的春风拂过寺庙里的青灯上的火苗，火苗袅袅地晃了晃。

        庄严秀丽的佛相浮现两道浅浅的痕迹，落在灯火上，静静化作水汽消失，佛相依旧慈祥悲悯。

        成魔成佛，于祂而言，于这没了她的苍生而言，有何意义。

        祂啊，原是不值得的。

        东珠何在，在心间——萧沐颜

        鲛人受天道眷顾，可萧沐颜从不觉得自己是受天道眷顾的。恰恰相反，在他看来，他是受天道厌弃的。

        从出生到性格，每一处他都与寻常鲛人格格不入。

        生来便被视为不详，在还是稚童的年岁里，就被遗弃在充满残虐海兽的深渊里。

        被养在齐家的池子里，火红的锦鲤绕着池子游过一圈又一圈。

        那时的他只是淡漠地想着，不想欠下因果，仅此而已。

        齐家的小丫头出生了，与他倍受言弃的诞生不同，这个孩子被整个齐家爱如珠玉。

        身着火红色衣裳的少年杵在屋内一个没有任何人注意的角落里，静静地注视着那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

        他承认，那一刻，他是嫉妒这个孩子的。

        齐夫人把她抱到他面前，他伸出自己冰凉的手指戳她柔软的脸颊，指尖如同陷入了一抹云一般，在被这个孩子轻轻握住手指时，他忽然觉得出生不详什么的似乎也不那么重要了。

        在他回到鲛人族复仇后，传来齐家满门惨死的消息。

        他害怕了，他怕那个小东西就那么死了。

        慌不择路的他甚至差点撞上了礁石。

        元家守卫严密，他带不走她，于是一向厌恶修仙宗门虚伪的他加入了喜乐宗。

        一个被其他宗门不耻的宗门，他莫名其妙便因为修为天资成为了众星捧月的大师兄。

        鲛人生性冷血，不喜束缚好自由，可到头来他却甘愿守在她身侧，还不断欺瞒自己的内心，告诉自己只是不愿意受因果管辖。

        若说她冷血无情，可她对元清辞的付出甘之如饴；若说她重情重义，可她永远看不出鲛人的心思。

        或许她看到了，只是不愿回应罢了。

        她是第一个告诉他，他只是萧沐颜的人，也许也只会是最后一个。

        他明明告诉她，鲛人越是痛苦，落下的珠子便越发珍贵，可别离之时，她却将那颗东珠放回了他的手心里。

        也罢，不过一个女子而已。

        可为何，一思及那抹义无反顾踏入火海的身影，鲛人的那颗心脏就仿佛被剜去了一般，一抽一抽地疼，

        一条火红如天边云霞般的锦鲤尽情遨游于无边无际的深海间，时而付出水面时而下潜。

        锦鲤游过的海面，遗留下一颗颗品质上佳，举世无双的东珠，晶莹剔透。

        东珠何在，在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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