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


十八、

大军压境之下。

一直以勇突猛进闻名的吴家军,  却突然当起了乌龟,始终龟缩鄂州城不出。

鄂州乃是中部最为易守难攻之地,四面有天然的长江天险防线,  朝廷军队和几路门阀援军始终无法。

只能想办法将鄂州重重围困,  断其粮草,欲将他们困死城中。

虽然耗时了些,但正所谓最古老的办法就是最好用的。

果然一个月后,  鄂州城中粮草告急。

到了三月初,  顾思远和三大门阀收到消息,吴家的大本营所在岳州城,  近日正在四处征兵、同时搜寻了大批粮草辎重,将会前来支援鄂州。

这可是天赐良机。

顾思远及众人商量后,  一致决定在鄂州城外的石头峡设下埋伏,  杀援军、夺粮草,彻底断了鄂州叛军的指望。

在几番商议之后。

赵、沈、钱三大门阀积极请战,愿为先锋,  参与此次石头峡伏击。

因为玄青山事变,  他们跟吴家军可谓是仇恨深重。

顾思远大手一挥,同意了。

只是,  孰料人算不如天算。

粮草消息是真的,陷阱也是真的。

等三大门阀组成的联军进入石头峡后,立刻被岳州来的吴家援军和鄂州城的吴家大军四面包围。

那一片峡谷,直接成了血肉磨盘。

三大门阀世家,  组成的将近三万人联军,最后被打得只剩了七千多人,  全部被俘投降,  仅有一支两百多人的小队打散后,  勉强逃回了黄州城,向顾思远等人报告了这场极为惨烈的败仗。

在之前的玄青山事变上,几大门阀就已经损失了一半家族主力,此次本是为报仇雪恨,为重扬家族名声而来黄州。

谁料到,石头峡一战中,不仅没有报成仇,反又将家族大军和另一半主力直接葬送。

消息传出。

天下皆惊。

而三大门阀世家驻地,顿时树倒数狲散,内部乱成一片,各自抢了财物便逃离家族。

谁都知道三大门阀是一只肥羊,如今羊死了,羊头没了,如果不快快捞一点,接下来只会被其他人分尸,什么也捞不到了。

自前朝到南北乱世,传承数百年的门阀世家,就这般一次性倒了三个。

石头峡最顶上,有一棵古桃树,正在春日里尽情地展露着风情,娇艳美丽无比。

它仿佛看不到底下的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谢沉云一掌挥过去,立刻将围在身边的几只嗡嗡苍蝇烧为灰烬。

他转头看向已经沉默良久的人:“陛下……”

顾思远临崖而立,宽大玄金衣袍在风中猎猎飞舞。

看着底下的场景,他神色始终平静无波。

良久。

方才淡淡出声道:“希望下回能少死些人吧!”

说完,便毫不眷念地直接转身离开,往山下走去。

“……”

谢沉云看着人的高大背影,微微挑起好看的眉梢。

少死些人?

上次在玄青山上,死了两三千人,他是这么说的。

现在的石头峡中,死了两三万人,还是只能这么说。

那下次呢……

谢沉云追了上去,一把握住顾思远的手:“陛下真是聪明以极,总是能用最小的牺牲,取得最大的成果。”

顾思远侧眸看他:“沉云是在安慰朕吗?”

谢沉云眨了眨眼:“被陛下看出来了?”

顾思远轻轻捏着他柔软白皙的手指,淡声道:“朕并不难过。”

谢沉云:“……”

那你刚是在吓唬人吗?

顾思远捏完手指,又捏捏他软乎乎的脸颊,方才牵着人继续往前走:“若朕不这样做,那么这些尸山血海就会倒在朕的身后,就会换成朕前几日才去视察过的兵士们……”

“既然总要有人死,那就让敌人死吧!”

谢沉云沉思一瞬,点点头:“陛下说得对。”

这人能对一卑贱奴仆的死亡,震怒不已;却也能对千万人的死亡,一派漠然。

何以仁善。

何以冷酷。

然而,这却已是最好的结果。

若是等这三大门阀坐大反叛,整个天下大乱,真正的两军对垒之中,死亡之人又何止两三万,而且其中可能大部分还会是自己这边的人。

是年阳春三月。

吴家军于石头峡大败联军,气势正盛。

而首次御驾亲征的大周朝年轻帝王,却是对此愤怒不已,一道道政令传出去。

天下各地驻军汇集于此,势必要为惨死的亡魂报仇雪恨,叫吴家  军血债血偿。

然而,三月底开始,江南、荆地一带开始了为期近一月的雨季。

鄂州上游江水涨潮,城内粮食颗粒无收。

本就因为粮草不济,而饱受折磨的吴家叛军,内部发生了小小的暴动。

就在这时,朝廷大军兵临城下,残忍宣告:若吴家军不出城投降,便要毁了上游大坝,直接水淹鄂州。

这消息一传开。

虽有人大骂年轻帝王之残暴无道,但鄂州城内却是人人自危。

不少百姓欲要出逃,兵士暴动更是接连不断。

如此十几天之后,原本刚打了一场胜仗、勇猛无比的吴家军,却直接因为内乱而成了一盘散沙。

四月底,鄂州城门大开。

江州双龙之一的杨泰,跪行而出,代替其义父吴家军主帅接受朝廷招降。

如此这般,仿佛天方夜谭似的。

朝廷虽损失了三大门阀世家的联军人马,但最终却是以逸待劳,不费一兵一卒夺下了鄂州。

此后,朝廷大军长驱直下,将原本被吴家侵占的岳州、崇阳、咸宁、西陵四城尽皆夺回。

然而,这还并不是结束。

大周年轻帝王一声令下,宋国公等诸位武将便一鼓作气,携大胜之威,又兵分几路,同时杀向了江淮、山东、太原等另外几个叛军势力。

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

而与此同时的顾思远本人,则在黄州城内准备御驾回京事宜。

此次,他不是回南直隶金陵行宫,而是准备带着一帮文臣直接回北地都城。

春光明媚,别院里也花草研丽,一派盛世之春。

顾思远和谢沉云两人对坐于中庭,烹茶焚香、以此为乐。

谢沉云掌心内力微现,那密信便化成灰烬。

他转身看向一旁悠闲喝茶之人:“事情的发展越来越明晰,天下人也都不是蠢货,只怕会逐渐看出玄青山和石头峡之事的蹊跷。”

自来到这个混乱的高等武侠世界之后。

顾思远作为帝王的主要两大目标,一是平定天下各路叛军和门阀,重见太平盛世现在已经快见到结果了;

二则是针对那些以武乱禁的江湖人,这事一直在进行中,几月以来在天下数十城镇设立了靖武司,既监察江湖,也顺便探听各地消息,而这事是由谢沉云负责的。

此次,谢沉云收到的密信上便表示,如今各地风闻不断,甚至有人暗地里传大周朝的年轻陛下心思阴诡,借刀杀人。

靖武司正在查询消息源头。

“看出又如何,如今之天下,皆在朕一念之间。”顾思远放下手中茶盏,轻描淡写道。

谁也无法拒绝,无法阻挡。

“……”谢沉云。

虽然是事实,但这语气实在太嘚瑟。

谢沉云伸手在顾思远脸上轻戳了戳,一脸认真道:“哦呦,我们陛下好棒棒哦!”

顾思远一把握住脸上的细白手指,抓到唇间轻吻了几下,淡声道:“调皮,沉云便是仗着朕宠你,所以才敢这般犯上无礼。”

“……”谢沉云人实在忍不住,翻了个可爱的白眼。

你一个冷漠无情、一眼看过去就叫人战战兢兢的人,装起大情圣来,真的好别扭的啦……

顾思远伸手将人拉到怀里,在那薄薄的眼皮上亲了一下,漠然道:“沉云翻白眼的样子,也很可爱。”

“……”

谢沉云彻底不想理这个家伙了。

他想到一事,问道:“这几日收拾东西进京我才得知,你自玄青山擒住唐晟和肖涵心后,居然一直没杀他们,只将他们废去武功囚禁了,你是又有什么阴谋诡计要使?”

“……”顾思远沉默。

为何自己枕边人心中是这么个形象,他难道不是慈悲仁善的好皇帝、兼好人吗?

他不服气地反问:“沉云,为何不觉得是朕心有不忍,不愿再造杀孽了呢?”

谢沉云冷笑一声:“这大白天的,陛下就不要说鬼故事了吧!”

这言辞和笑声里,讽刺意味何止深重。

顾思远:“……”

沉默一瞬,他只好慢悠悠解释道:“石头峡死了那么多人,总要有人来承担这怒火,但杨泰和吴家军已经投降于朕,朕向来宽厚待人,总不好亏待他们,那只能让曾经的江东双龙之一唐晟少帅来承担了。”

“……”谢沉云。

宽厚待人这几个字收回去,这几句话还算是说得过去的理由。

不过……

鉴于这家伙向来是做一步想三步的行为,谢沉云还是多问了一句:“就这样,没了……”

“知我者,沉云也,”顾思远轻咳一声,继续面不改色道:“其实倒也还有一点,朕只是有些好奇,这武林圣地--天外殿,若知道他们的当代传人和选中的真命天子,此时全都落在了朕手中,不知是否有  兴趣主动送上门来?”

“朕之行事,向来斩草除根;朕之治下,不允所谓圣地存在。”

谢沉云直勾勾盯着人:“……”

如此这般计深虑远、心狠手辣之辈,他平生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顾思远搂着怀里人细腰,又轻轻捏捏他软乎乎的脸颊:“沉云,怎么如此看朕?”

谢沉云慵懒地靠在他怀里,颇为丧气道:“陛下若有朝一日,用上这些手段计谋对付我,那我定然毫无还手之力。”

顾思远微微抬眸,轻笑道:“沉云此言差矣,有二谬。”

谢沉云仰头瞪着他:“我这么一句话,还能有两处不对?”

“一,那些只是朕信手拈来的些些想法,压根算不得是什么手段或计谋;二、不独独是沉云,若朕真心想对付谁的话,那任何人都毫无还手之力。”

顾思远态度十分的漫不经心、举重若轻。

谢沉云:“……”

你怎么这么能装逼!

顾思远唇角微微上扬,对于逗弄谢沉云这件事十分热衷。

他继续道:“沉云对此实在不必过于在意,朕对你自是一片真心、可鉴天地,从始至终以情动人,从未耍过任何计谋手段。  ”

“……”谢沉云。

谢沉云十分迷茫、迷惑、迷糊。

“那前些日子,陛下让人盯着我、不许我出别院,甚至屡次三番封我穴道内力的行为,这叫什么?”

顾思远泰然自若道:“这叫权力压迫、武力压制。”

谢沉云:“……”

谢沉云翻身扑到他怀里,隔着外衣便朝那宽伟肩膀狠狠咬了上去:“嗷呜!”

他日子不过了,他要咬死这个臭不要脸的家伙。

顾思远感受着肩上传来温热,忍不住轻笑出声,胸腔处传来微微的震动。

小狮子真是又笨又可爱。

落到窗柩上的白鸽,看着这两个叠在一起的愚蠢人类,绿豆大的小眼睛里满是迷惑。

人类是不是总这样,动不动就疯一个?

谢沉云咬完人抬头,正好对上这双鄙视的目光,心情一时十分复杂。

不过,在看到绿豆眼腿上的信纸筒时,他立刻伸出手,一把将这白胖胖的家伙抓在了手中。

是靖武司传来的消息。

他抽出纤细卷纸,打开看了一眼,面色微妙。

顾思远挑眉:“怎么了?”

“是天外殿。”谢沉云眯了眯眼:“那些传闻的来源是天外殿,而且,据说那位神秘的殿主亲自下山了,此刻正在往黄州赶来,陛下真是神机妙算。”

这时,顾思远突然剑眉挑起,摇摇头道:“不对,不是正在赶来,是已经来了。”

说着,他视线直直往窗外扫去。

谢沉云随之看过去,而后,目光微凝。

两人西面的屋顶上,不知何时,居然站了一位中年道人。

这道人身披白袍,鹤发童颜,容貌清俊,一眼望去,只觉气势惊人,辩不出年龄深浅、武功高低。

只是,在对上顾思远那冷漠威严至极的目光时,中年道人周遭的气势终究微微一泄,面上表情复杂地难以形容。

这就是将他天外殿百年积累和声誉,一朝尽毁的人!

不过,现在还来得及……

他身体微动,便已跨越数十米,落到顾思远面前,一掌灌注全身内力往前拍去,怒喝道:“昏君,受死!”

顾思远早在看到他的一瞬间,便已做好对战准备,目光一凝,不避不让,同样是汇集全身之力的一掌迎上。

“轰……轰……”

两掌对上瞬间,仿若两座山峰的对撞,空气里响起一阵阵恐怖的爆炸之声。

而自两人身体四周,则是形成一圈肉眼不可见的涟漪气劲,森然向外扩散而去,似乎想把这片天地直接震碎。

一时之间,庭内桌椅尽碎、花木四歪、飞沙走石。

谢沉云眸子一眯,周身火红色内力涌动,就要冲上去帮忙。

然而下一瞬,却见漫天沙石出倒射而出一道身影,从半空中直直摔落在地。

他定睛一看,却见那人浑身精骨尽碎,嘴中正不断地大口吐着鲜血,胸前披散的白发因此而乱成一遭。

顿时放了心,勾唇一笑。

此时,顾思远也自半空中落下,神色自若,负手而立,如闲庭信步。

要知道地上这家伙,可是曾经传说中的武林第一高手,但此时却在他手下,一掌败落、重伤濒危。

谢沉云心脏一跳,霎时被顾思远这强大冰冷模样,迷得找不着北。

听到动静的王坛、还有侍卫们,也已从外面冲了进来,见着院中场景,当即跪地请罪道:“奴才该死、属下该死!”

顾思远一挥手:“此人不是尔等能力敌,退下吧!”

&nbs  p;人走后,谢沉云两步上前,在顾思远身上检查了又检查:“陛下,没受伤吧?”

顾思远低头看着人,淡淡道:“朕只跟他对了一掌而已,沉云却这般将朕全身都摸了个遍,很难不让朕怀疑,是否有什么其他需求?”

“陛下,不要凭空污蔑人。”谢沉云歪着脑袋,伸出鲜红的舌头,舔了舔刚摸过人的手指。

“……”顾思远。

好狡猾的小狮子。

他当即一把将人打横抱起,大步往屋内走去。

春天到了,适量运动有益身体健康。

至于地上快死的老头子,谁管他呢?

“报——”

却在这时,别院外面传来一道道急报。

“恭喜陛下,江淮叛军首领业已伏诛。”

“恭喜陛下,太原叛军已被打散,叛逃北漠。”

“恭喜陛下,山东叛军已尽收归我军!”

听到这几道消息,原本还有一口气的天外殿殿主,彻底昏迷过去。

他百年天外殿,要就此衰落了。

这昏君,为何竟有如此气运!

……

顾思远真正回到京城时,时间已经走向了六月,暑热渐起。

御驾自中街走过,沿途尽是张望的京都百姓。

百姓们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小皇帝这次出巡,不仅没有劳民伤财,甚至还成果显赫。

一来,朝堂大害魏正平党就此烟消云散;

二来,延续数百年的门阀世家瓦解尽灭。

三来,天下几路叛军几乎全被诛杀殆尽。

当然,四来,他们听说这昏庸的小皇帝,居然找了个男人当皇后,甚至还为男皇后大废六宫。

啧啧,这小皇帝……

果然英明是假象,昏庸才是本质。

而百姓们,对那些政事其实大都看不懂,但对于八卦却是十分的好奇。

一个个双眼放光地挤在一起,唾沫横飞。

“哎哎,你们看见了吗,那金马车里,真的是两个男人啊!”

“真的是男子啊,男子当了皇后,皇帝老爷现在还没儿子吧,那以后皇位给谁啊?”

“反正这也不是咱们该操心的事,哎,刚刚风把帘子掀起来的时候,你们看清没有,那男皇后真的啧啧……”

“嗨,难不成你看见了,你看见什么了?”忙有人群好奇地凑近了那人问。

“嘿嘿,那小皇帝和男皇后正在里面颠鸾倒凤呢,那男皇后果真人间尤物,不怪小皇帝为他收心啊,要是我……我也……”

“噢……果真如此,真男人岂非就要睡男人才对!”

……

御驾转过中街。

一阵杯盏碎裂之声,一道清冷含怒的男声,清晰从车中传了出来。

“你这京城的百姓,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顾思远放下手中茶盏,伸手去握住那刚刚拍在桌面的白皙手掌,放在掌心轻轻揉了揉,随口问道:“为何,朕观之百姓们,却是十分的活泼真挚!”

“……”谢沉云。

呵呵!

满脑子龌龊思想,也能叫活泼真挚!

顾思远假装听不懂这笑,面色不改色地掀开车帘,往着窗外看去,映目的朱墙黛瓦。

他转头道:“沉云,到宫门了,朕抱你下去。”

谢沉云赶紧摇头,他并不想。

他堂堂七尺男儿,有腿,可以自己走。

现在朝中再无一人可以阻挡顾思远,妖艳贱货的戏剧玩得差不多,可以收场了。

然而,还没等他站起来,顾思远手掌忽然在他膝上轻轻拂了一下。

谢沉云便觉经脉一颤,双腿酸软无比。

下一瞬,整个人已经倒在了顾思远的怀里。

顾思远低头朝他一笑,而后心满意足地将人打横抱了起来,从金辂车上一跃而下。

皇宫正门--崇天门,早已大开。

顾思远抱着人,直接阔步往前走去。

崇天门乃皇宫正门,唯有国之大典时,或者帝后大婚时,方才开启,平日旁人只从偏门进出。

旁边的王坛,立刻朗声喊道:“皇上、皇后回宫!”

随之,从宫门到前朝,一路上此起彼伏的行礼与唱和之声。

“皇上、皇后回宫!”

“皇上、皇后回宫!”

在这样盛大的欢喜里,谢沉云也不由得胸中郁气尽去,伸手搂住了身边人的脖颈,随他一道接受这万民祝愿。

他们会永远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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