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关晶！”

        她只顾脚底下的路，面前忽然蹿出来一个人。

        “高阳？”眼前黑黢黢的，她好一会儿才看出来是谁，回过神儿，惊魂未定，大叫一声，“高阳，你吓死我了！”

        “对不起，关晶，你别害怕。”

        “谁怕了，滚。”

        “我不是这个意思，”高阳解释，他知道她最讨厌别人说她怕，“我不是说你怕，我——我老远就看见你了，我见你对着我笑着走过来，还以为你看到我了。”

        “谁对你笑了，自作多情。”她心里正想事情呢，“都打上课铃了，你怎么还不进教室？”

        “这不等你呢嘛！看看能不能遇见你。”

        “等我干吗？”她依旧凶狠狠的。

        操场上种着一圈杨树，风吹动叶子的声音就像热锅里的油，滋滋作响，而高阳局促的就像刚下锅的肥肉，高阳大概是她认识的人中最了解自己的人，虽然她不怎么待见他，还总是欺负他，而且还为自己欺负他找了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有一次她跟路鑫在学校里闲逛，看到高阳被好几个男生围在一起，凭直觉，她与路鑫认为高阳肯定遇到了小麻烦，她仗着身边有路鑫这么个‘老大’的存在，没有袖手旁观，最后还撂下狠话，“高阳是我关晶的朋友，以后谁要是再敢欺负他，那就是跟我过不去。”

        那时路鑫可能也想展示一下他‘老大’的威慑力，也撂下了话，“谁不服，就来高一三班找我！”

        从此，高阳成了她关晶罩着的人，也成了只有她可以欺负的人。

        “给。”他向前一伸，她这才看见他手里提着一只大号超市购物袋，里面琳琅满目的各种小零食。

        “我不要。”她碍眼的一摆手。

        “为什么不要，上次你还说下次多买点来的。”

        “你给我闭嘴。”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此一时彼一时，她看看自己的胸部，她不是小孩子了，长大了，她不能再做那种‘打家劫舍’的事情了。

        “我减肥呢。”她胡乱编了个理由。

        “你不胖啊！”

        “总之你以后别买了，然后，那个，明天我请你吃早饭。”她忽然很想好好说话，给自己找点形象什么的。

        “不用你请，你不是说过你很穷吗？”高阳认真的说。

        “你给我滚远点！”又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她伸出三根手指头，“我数到三，一······”

        眼前忽的一闪，一阵风的功夫，高阳不见了踪影，只剩下左右摇摆的树影在校园的夜晚中，婆娑起舞。

        这速度！

        还有刚才自己那个样子，唉，还是没能保住形象，算了吧！

        第一节自习是英语，颜瑶瑶在教室里转了两圈，然后在教室最后一排坐下，关晶猫下身子绕到她身边坐下。

        “你怎么坐这里来了？”

        “坐老师身边可以增加记忆力。”她闻见颜瑶瑶身上淡淡的香水味。

        “少拍马屁，好好上自习。”

        “知道啦！”她吐吐舌头，翻开课本。

        最后一排有几张空座位，关晶很喜欢在自习的时候坐过来，尤其天不那么冷的时候，后门总是敞着，看书看累了，眼睛酸了，休息一下，偶尔发发呆，转过头就能透过走廊上的窗子看到外面，操场，夜空，校墙外的灯火，都足以令她神往。

        三节自习课过得很快，生怕被人占了座位，课间她也没挪动一下，直到今天的铃声最后一次响起，丢下笔，漆黑的夜是背景，映着玻璃窗上的灯影，人影，如海面上凭空出现的海市蜃楼。

        路灯将影子缩短又拉长，她慢慢走在路上，有骑着车子的同学擦肩而过，留下一阵轻风，到楼下，灯影处一人立在那里，关晶摘下耳机走过去，“妈，我回来了。”

        “回来啦！”魏琳不复下午饭时的状态，将她耳边的碎发捋到后面去，声音缓缓的，“饿不饿？”

        “不饿。”她摇摇头，也像什么都不记得异样，“下午饭吃得饱。”

        “上楼吧，我给你热了牛奶，多少喝点儿！”

        一前一后进了电梯，电梯门即将关上，一个急促的声音从楼门处传过来，“哎—哎—等等，等一下！”

        关晶抬手摁住开门键，看到是她家对门邻居，跟魏琳差不多年纪的一个男人，只是他家的小孩才上幼稚园。

        “晶晶刚放学吗？”电梯门关上，邻居问。

        关晶闻到他说话嘴里喷出的酒气，点点头，“嗯！”顺便向后退了一步。

        “放学这么晚，现在的小孩可够辛苦的啊。”他转过去跟魏琳说话。

        “又不是只有她，都这样，学习哪有不累的！”魏琳说。

        “晶晶多大了，得上高中了吧？”

        “十七了，上高二！”魏琳代她说。

        “哦，看着倒像是20多岁的小姑娘！”邻居呵呵一笑。

        关晶低下头，不自在的拢了拢校服外套，转过头去看电梯间贴的小广告。

        ‘叮’！

        电梯到了，魏琳将钥匙丢给她，“开门！”

        身后哐一下，邻居将门带过去，她也将门打开，轻微的吱呀一声，推门进去。

        魏琳先进了屋，关晶跟在身后，客厅里的一台落地灯亮着，她看到妈妈巨大的身影在墙面上晃，晃着晃着忽然不见了，恍过神，一件旧衣服盖到她脸上。

        “要死啊你，穿那么紧身的衣服。”

        她慢吞吞说了句，“又不是只有我，我们同学们都这么穿的。”

        “你还犟嘴，你同学都还有爸爸呢，你有吗？”

        她抬头，瞪着眼睛看魏琳。

        魏琳走近她，“你跟我瞪什么眼，我说错了吗？”

        关晶心里挣扎一下，不紧不慢的说，“没有，你说的对，你没有老公，我没有爸爸。”

        “行，以后我不管你，我也不稀罕管你。”魏琳眼眶一热，她知道关晶的牙尖嘴利都是跟自己学的，但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一股子委屈劲儿冲上脑门，到底替谁委屈也说不清。

        关晶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看错，魏琳说话的时候，她的身子好像抖了一下，刚才的话肯定刺激到她了，不管怎么样，总也有自己胜利的时候，关晶转身去了浴室洗澡。

        再出来，客厅的灯已经熄了。

        她在魏琳卧室外停了几秒，门缝里透出点灯光来，她开始有些后悔自己刚才说过的话。

        “妈，你睡了吗？”她敲敲门。

        那点灯光啪一下没了。

        “妈，你给我找的那件衣服穿上正好！”

        “睡了！”卧室里传出声音。

        “哦！”

        关晶的房内有个向阳的大窗，透过明净的窗子，有时会见春日的太阳，有时会看到落在玻璃上的雨滴，有时什么都没有，不见树，不见叶子，不见云，不见飞鸟，便是什么都没有，却从来不会缺了风，而且每次她这么想的时候推开窗子便有风吹到脸上，带着点儿灰尘，蒙一脸，这时她会扬起下巴，嗅一嗅空气之中的尘土味。

        今早醒来，外面白蒙蒙一片，她以为起雾了，推开窗，原来是今天的天空过于灰白，死寂一样的白，太阳也像蒙着脸似的，出来得不情不愿，隐在云层后面，自顾躲藏，她坐在床上对着窗子发呆了好久，然后看久了，就好像要一头栽进那灰白中去。

        出门的时候，云散去，太阳露出头来，一缕缕阳光穿街过巷落到眼中，眨眨眼，如此将光全都拢进了眼底。

        “晶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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