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他不会籍籍无名

何为仙人？

        逆天改命，人体突破百岁界限，霞举飞升，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是为修道之人梦寐以求的成仙之境。

        太阚四十二年，当朝皇帝受新月道影响，开始执着炼丹修道，以期得到长生不老之术，此后兴建道观，于皇城东南方位修建宝塔，八方拱角飞龙翘檐，上设八卦琉璃金镜，外形巍峨雄壮，赐名“齐寿宫”，意喻“与天齐寿”。

        之后五年，皇帝宠信新月道道长，不仅移驾在齐寿宫修生养性，还把批文、议政、睡觉、如厕等大大小小的事务也通通搬到进了此处，其修道之心赤诚可见，算是彻底在齐寿宫住了下来。

        而今听国师之意，竟然还要寻找仙人……？

        众臣面面相觑，首辅闭嘴不语，大理寺卿面有怪色，锦衣卫指挥使勾了勾唇角，当朝太子皱了皱眉，脸上有些不悦。

        于是在众目睽睽中，钦天监正躬身从外头走了进来，拿起奏本颤巍巍地启奏。

        “皇上、诸位大臣，臣奉命让钦天监众人连夜卜算天象，发现确有异星入主中宫星盘，此星星光璀璨，又呈坠垂之象，是可以认定为仙祗临世、在凡历劫之兆。”

        钦天监是景朝占卜星象、推演历法的地方。这官署地方虽小，却也曾为大景多次演算过天气星象，寓言大小天灾，挽回了不少损失。

        有监正的肯定，国师面上缓缓露出得意的笑容。

        皇帝也深信不疑，在垂幔后问道：“监正所言与国师卜算相差无几，只是不知此仙是否会那长生之术？”

        这我哪知道！钦天监正一愣，心想自己哪有这种能耐。倒是旁边国师一哂，朗朗笑道：“既然是神仙下凡，当有无穷寿命，恭喜皇上厚积薄发，若得这仙人相助，得道飞升指日可待。”

        有国师发话，皇帝顿时被哄得龙心大悦。

        “那此仙是何来历？”于是，他又心花怒放地问。

        这回监正更愁了，额上出现汗意：“这星星宫名为不阿，旁有黑云缭绕，此仙为人刚正、煞气冲天，怕是一个嫉恶如仇的武将。”

        嫉恶如仇？

        没毛病！皇帝心道只要是个神仙就好。

        如此，有仙人降临大景朝的事情确定了。国师缓缓拂过道尘，慢条斯理道：“寻仙一事事关皇上龙体，关乎我朝龙脉，还请诸位不要怠慢。”

        “可臣等从未见过仙人，不知该如何寻找。”

        “贫道占卜卦象，这临世仙人或投胎转世、或夺舍重生，擅使一口宝剑，此人拥有通天能耐，当不会籍籍无名，诸位可从此下手，校对剑之集大成者。”

        问话的京师府尹点头称是。

        国师目光又转了转，落到锦衣卫的小状元身上：“原大人办事效率，此事还望大人出手一二，让皇上早日寻到这位神仙。”

        原凤璟微微一笑，笑靥美颜动人。

        “请皇上国师放心，微臣若能找到这仙人线索，必定第一时间禀告皇上。”

        有“四足鼎立”的事例在前，皇帝对锦衣卫放了一百个心，顿时心情大好。

        这回议事房里刘总督的事情讨论完了，寻仙的事情也交代完毕，众人终于得了空慢慢退出齐寿宫。几人之中首辅、大理寺卿、京师尹行在一起，原凤璟一个人行一条道。当朝太子本是一个人行着，看到原凤璟修长的身影，忍不住悄悄踱到他的身边。

        “凤璟、凤璟，你真要去寻仙？”他伸手小心翼翼地去抓小状元的手。

        “当然，此事是皇上国师亲自吩咐。”原凤璟不着痕迹地避开。

        太子抓手落空，心里好生一阵失望，皱眉在他身边嘀咕道：“父皇今年已经六十多岁了，若是让他真的求得长生不老之术，那我这太子也做的好没意思。”

        当朝太子册封十六年，而今十六年过去，却也只是个太子而已。

        他的沮丧之情溢于言表，原凤璟脚步微微一顿，“嗤”地笑出声来。

        太子不解地看着他。

        原凤璟继续走着，他缓步走过齐寿宫外的景致，悠悠然道：“太子殿下，你莫非真以为这世上有什么神仙吧？”

        “啊，凤璟，你的意思是……”

        “呵呵，西有干旱蝗灾，南方水贼作乱，北地流寇掳掠，若真有神仙，世间不平之事当一剑扫之，怎会让这天下生灵涂炭、满目疮痍？”

        “可这自然天灾，怕也不是人力可以平定的。”太子皱眉道。

        原凤璟笑笑，点头道：“太子说的是，其实这世道不好，能相信的只有自己。”

        这回原凤璟的语气有所缓和，太子也跟着笑起来，与小状元并行一排。

        “凤璟，其实你还有我。”他小声道。

        原凤璟瞄了当朝太子一眼，脸上笑盈盈的，却没有作答。

        太子只当他默认了，又继续聊道：“阿璟，你好厉害，你是哪里找到一只完好无损的‘四足鼎立’的？”

        这王八并非自己找到的，原凤璟脑海中忽然闪过北镇抚司里那双厌恶坚定的眼神，他眨了眨眼睛，又浮现笑容道：“太子殿下，山人自有妙计，你寄养在总督府里的那只王八我已经帮您处理了，眼下太子殿下应该更要着眼于当下。前军左都督一死，对你我来说可没什么好处。”

        太子一愣，这才郁郁地沉下脸来，想到议事房里发生的事情。

        今天皇帝召集了四个文臣，除了年迈不敢参与政事的钦天监外，内阁、大理寺、京师尹都是扶持二皇子的。

        “幸亏你处理得及时，不然这案子真的交给大理寺卿和左首辅，依那我二弟的算计，指不定会利用这个案子拖我下水。”他心有余悸道。

        原凤璟眉眼弯弯，含笑不置一词。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皇城，太子眼见分离，又开始依依不舍，原凤璟安慰了几句，这才与他分道扬镳，各自回到自己的府上。

        有了议事房的一出戏，翌日清晨，北镇抚司便得到原大指挥使的命令，调拨人马前往查找前军左都督刘长渊的真凶。于是，北镇抚司在岗的锦衣卫倾巢出动，原本后院打杂的云楚寒也拉上来临阵磨枪，跟着大部队随行待命。

        这人马声势浩大，一排排地站在刘府面前，与一起到来的京师府、大理寺等人大眼瞪小眼，众文臣心里暗骂了小状元不下百次，面上却只能和比他们品阶还低下的北镇抚使、千户一道入内，现场勘验刘总督的尸体。

        此时刘总督的人头已被府上人收敛，存于棺椁之内。只是这刘府灵堂虽大，却也只能容纳二十余人而已，有锦衣卫千户、百户、总旗、小旗等人往里头一挤，再加上一干查案的少尹、少卿、寺正、总捕头、仵作，整个房间瞬间便满满当当的，再也塞不下人了。

        灵堂前人满为患，云楚寒被安排在外等待调遣，闻小极看到熟人，也挤了过来。

        “哥们，我们要不要也挤上去看看刘总督的死因是怎么回事？”闲来无事，闻小极提议道。

        云楚寒摇头，并不打算去凑这个热闹。

        闻小极又八卦道：“我听到一个消息，今早遇到镇抚使去了大理寺调取你哥的卷宗，听说是原大人要求和你哥的案子合案并查。”

        因为及时查出“四足鼎立”的下落免于降罪，镇抚使与闻小极的关系似乎还不错，透露了些许案件的信息。这云丛骞之死在大理寺挂案一个月余，原凤璟接手此案，正大光明地把下属的案子要回来也不无可能。

        这事如果是普通人知道，当会感激锦衣卫体恤下属，但云楚寒却隐隐感觉到一丝奇怪。

        旁人或许不知道原因，但云楚寒却清楚地知道杀死前军左都督的是谁。

        ——四恶之首的小状元杀死刘总督之时，连眼睛也未曾眨过一下，绝不是会大发慈悲去关心一个区区百户生死的善人。

        但两案据说行凶手法十分相像，此时并案，倒有利于让身在锦衣卫的云楚寒行动。

        闻小极也拉了拉他的衣袖，小声道：“兄弟，如果想彻查哥哥的死因，这绝对是个大好的机会。我们反正在这里闲得无事，不如到处逛逛，说不定会有什么新的发现。”

        “也好。”云楚寒正有此意，点头答应。

        两个人一拍即合，当即查看了各自小旗的位置，趁着对方不注意的时候，悄无声息地从人群中退了出来。

        此时刘府的人大都被召集在中堂处等待审问，到了灵堂之外，人便变得少了。

        云楚寒和闻小极一路穿过天井，并未见到有人看守，等拐到后楼，便见一把横锁在门栏上挂着，拦住人的去路。

        横锁精巧，上有三道机括，设有九宫数理机关，看上去繁复无比。闻小极目光瞬间亮起，上前鼓捣了两下，那门锁“咔嚓”应开启。

        “兄弟，依我看这刘总督的死不外乎两种，一为利，二为仇，若是我们在这里找找，兴许能寻得不少见不得人的信息。”

        房门去了桎梏，拖着沉重的摩擦轴声敞开了。闻小极笑嘻嘻道，可待探头一看，却又傻了眼。

        只见里面陈放一批古玩和典籍，但古玩样式不新颖，典籍也是落满灰尘，竟和自己想象的大为不同。

        这后楼一般为存放家中宝贝的场所，这刘总督家的花园富丽堂皇，收藏的东西竟显得平平无奇。

        闻小极大失所望，倒是云楚寒扫了一眼，忽然来到其中一个书架前，从里头翻出一本书来。

        这书本陈旧，放了有些许年头，云楚寒打开书页，便看到里面一排排字迹。

        “吏部侍郎龚良春，肆人，贰仟八佰伍拾两；

        苑马寺寺丞扈东阁，壹人，叁拾两；

        提刑按察使司佥事，叁人，贰佰贰拾两；

        ……

        刑部尚书贺丘明，叁人，叁佰两；

        ……

        大理寺卿朱正梅，壹人，贰佰壹拾两……”

        这书本，白纸黑字，记录了大小官员的名字，看上去竟像是一本账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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