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三个月后，冬日清晨。

        中洲的第一场雪便落在了青崖山，冬日的小雪像飞舞的柳絮，绵绵软软在空中飘荡旋转，分外好看。

        顾岄迷最喜欢下雪天，一大早便兴致勃勃的前往执剑长老的峰头观看冬日雪景。

        执剑长老所在的峰头叫望秋山，站在高处往下远眺，可观山峦重叠之壮观，亦可一览中洲盛景。

        执剑长老早习惯了顾岄迷的不请自来，见他独自凭栏，便喊他一同煮雪煎茶。

        执剑长老：“小唐还没回来呐？”

        “还没。”顾岄迷熟练的烫杯烧壶，手上动作不停。

        “不过也快了，今早收到师妹的传音，说是已准备返程了，算算脚程明日便能回来了！”

        “你们倒是感情好。”执剑长老微笑，“我记得，她生辰快到了吧。”

        顾岄迷点头，脸上是温柔的笑意，“嗯，还有三日便是她的生辰。”

        执剑长老颔首，“如此，回头我跟执法长老说一声，给她放两天假！让你们小情侣好好玩去！”

        顾岄迷自然无有不应，他弯了弯眼，笑道。

        “岄迷这边就先谢过您与执法长老了！”

        执剑长老摆手，“小事。”

        过了一会儿，闻人冰来了。

        见顾岄迷正在煮茶，他连忙表示：“阿迷，加我一个。”

        顾岄迷笑着应“好。”

        闻人冰掸去衣上沾着的落雪，优雅落座，接过顾岄迷递过来的茶盏。

        顾岄迷笑问：“今日倒是不忙？”

        闻人冰抿一口茶水：“偶尔也要偷得半日闲嘛。”

        执剑长老睨他，“你胆肥了啊，敢在我面前说要偷懒？”

        闻人冰哈哈一笑，非常不走心的说道，“弟子知错。”

        顾岄迷噗嗤笑出声，卿华长老也摇头浅笑。

        雪花飘飘洒洒的落在此间树梢、水面、屋檐、乌发之上……

        三人笑语不停，趁着这半日闲，饮茶赏雪好不快活。

        见顾岄迷嘴角含笑一派温润，闻人冰按耐不住心中久久的好奇，脱口而出。

        “阿迷，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唐璃的？”

        顾岄迷睫毛一抖，面上不动声色。

        “你问这个干嘛。”

        “好奇嘛。”闻人冰推推他的肩膀，“喜欢一个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嗯…”顾岄迷沉吟片刻，突地一笑：“我不大记得具体的年岁了，只记得，那时的我们还是筑基期。”

        “那一年……”他眯了眯眼，陷入回忆。

        那一年，唐璃刚开始修太上忘情道的，他也被尘埃落定的顾家人找上门。

        他的大伯手刃了作乱的亲兄弟成功上位，刚刚坐稳了顾家的掌权人位置，就十分惦记亲侄子。派出自己的亲信，备了厚礼来到了照月宗。

        顾岄迷被顾家人找上门的时候还有些懵。

        他因为自小被父母带着四处游历的缘故，甚少呆在顾家，自然对于自己这位大伯没有什么印象。

        但实在耐不住使者的软磨硬泡，又从他们口中得知他的这位大伯自他父母去后，便多么挂念他，多么想要补偿他。

        一时心软，他同意次日随他们离开。

        在跟卿华长老说明了原因，得到他的许可后，他去找了唐璃。

        唐璃在后山无人处练剑。

        他到的时候，唐璃正好收剑回鞘，正看着手中的剑发呆。

        顾岄迷鼓着掌走近，笑问：“怎么了？发什么呆呢？”

        唐璃回神，收起眸子里的落寞之色。

        “没事，你怎么来了？”她走到一旁取下挂在树枝上的水囊，喝了一口。

        “有事跟你说。”他弯了弯眸子，目光落在她左手拿着的剑上。

        口中却一五一十将顾家来人的事尽数告知与她。

        唐璃听了后，却忍不住皱眉。

        “你要回去？”

        “嗯。”顾岄迷点点头，“我这位大伯没有子嗣，他们三兄弟中，就我爹早早选择成亲生子，所以我的确算是他目前最近的血亲了。”

        “先不提这，我离家日久，如今家里事平息了，我也是时候回去为我爹娘上一炷香了。”

        听他这么说，唐璃也不好说些什么。

        只是，想到自己，她还是没忍住提醒顾岄迷。

        “有些时候，哪怕是至亲，你也不要太过于信赖他了。”

        “我知道。”顾岄迷浅笑，“我不在的日子里，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唐璃点头：“我会的。”

        只是后来，他们两个都没做到……

        如唐璃所料，顾岄迷一回到顾家，就被他新任的家主大伯给重点看守了起来。

        顾岄迷这才知道，原来他大伯一直怀疑当初他父母暗中已站队二伯。

        也同样疑心他，才急于将人带回。

        顾岄迷只说自己确实什么都不知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随便他发落！

        兴许他大伯信了，也或许是这唯一的血亲让顾家主踌躇了。

        顾家主决定留顾岄迷一命，将他看管在府中，一切待遇从优，锦衣玉食的伺候着，却不许他踏出房门一步。

        也不允许他修炼，还封了他的经脉。

        两年，他就这么孤寂的乏味的过了两年。

        他常常透过逼仄的窗子望向夜晚的星空，偶尔也会想起照月宗的日子。

        他时常想起唐璃看向手中剑时，那落寞的模样。

        他喃喃自语，“也不知道师妹现在如愿以偿得到一把好剑了没有。”

        他走之前便猜到，唐璃在为缺一把神兵而苦恼。

        他惨然一笑，手中雕刻木头的刻刀划向手心，鲜血不受控的流出，满手黏腻，他却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他快疯了…

        ……

        这年冬天，他病倒了。

        透过逼仄的窗子，白茫茫的飘雪落在他有些模糊的眼中。

        他的唇色几乎没有血色，眼里黯淡无光。

        唐璃带着同门乌泱泱闯入顾府的时候，他正将瓷片抵在脖颈边。

        小屋子的门被从外踹开的时候，他艰难的睁着眼扭头去看那一片光亮。

        却只看见一片飘扬的裙摆，唐璃握住了他的手腕，强硬的从他掌心抢走了那一块瓷片。

        她将病弱的他扶起，背在了背上，在同门一声声小声的关怀声中踏出了屋门。

        彼时，雪花纷纷扬扬的落在他的乌发上，他的衣裳上，他的脸颊上，他的睫毛上…化作水滴，悄然而下。

        他在天光之下，吐出一口浊气，然后，昏了过去！

        再醒过来时，已是三日后。

        从当时还不甚熟识的林舟口中得知，此次顾府抢人计划是唐璃组织的！

        她拉上卿华长老及宗门几位其他长老一起，先兵后礼，趁着顾家主外出之际，强闯了顾府！

        长老们对付主人家，一部分弟子们对付仆役，唐璃则负责带其余的弟子抢人！抢到人立刻回宗，片刻不停，等顾家主反应过来，人已经到西洲了。

        于是，长老们留下周旋，弟子们打道回府。

        说起这事，尚且稚嫩的林舟亢奋不已，手舞足蹈道，“顾师兄你是不知道！为了把你带回来，外门弟子几乎倾巢而出了！要不是唐师妹说我们是去抢人不是去打架的，我看内门弟子都要按耐不住了！”

        顾岄迷听的恍恍惚惚头晕目眩，“她…她怎么叫的动那么多弟子？”

        林舟摁了摁他的被角，说道：“她在演武台摆了半个月的擂台，让所有输给她的人都要答应她一件事。打了半个月，收服了大半外门弟子，她就拉着卿华长老去找掌门要人了。”

        “她凭自己打擂台要来的人，掌门自然也无话可说，又叫了几个长老一同，这才拔队前往南洲。”

        顾岄迷愣愣的躺着，只觉得眼眶热热的，他有些狼狈的闭上眼。

        心里已泣不成声…

        ……

        病去如抽丝，半个月后，病好了的顾岄迷经脉重新被打通，他泡在练功房里没日没夜的练功。

        原本爱说爱笑清隽俊朗的一个人渐渐变得沉默起来，往日的衣裳穿上身，也显得空荡了许多。

        往日玉润的脸颊微凹，盛着笑意的星眸黯淡，他就像变了一个人般，疯狂的修炼，似要将往日荒废的时光一次性补足来！

        在他没日没夜的修行后，他竟然比唐璃还早步入金丹期！

        结丹的那天，他毫无准备的被雷劈了个正着。

        等他顺利结丹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却是灰头土脸的冲出了宗门冲向了南洲！

        半个月后，他满身血污邋里邋遢的回了昭云峰，气都没喘匀的他趁着夜色敲响了唐璃的房门。

        却不想，唐璃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你去哪里了。”

        她语气冷冷的，不带一丝感情，顾岄迷却听的眼睛一酸。

        他转过身，狼狈的模样吓了唐璃一跳。

        就在她皱眉时，他伸出手，手心躺着一把光华流转的玉扇。

        他朝她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喏，给你准备生辰礼物去了！”

        唐璃看着光华璀璨的玉扇，后撤了一步，没忍住。

        “顾岄迷你脑子被雷劈坏了吧？我是剑修好不好！”

        脑子被雷劈了的顾岄迷噗嗤一笑，示意她看他掌心。

        唐璃垂眼，只见他握住扇柄翻转间，冷霜凌厉泠音清脆的长剑便出现在她眼前。

        见她目光直直的定在剑上，眼眨都不眨的模样，顾岄迷方舒了一口气，笑道。

        “两年前就想给你打一把剑了，你现在那把剑早就跟不上你的修为了。”

        顾岄迷将长剑递给她，“拿着吧。”

        唐璃缓缓伸手接过，爱不释手的抚摸着剑上的冷霜。

        她抬眼，眼眸亮晶晶的，一如初见般。

        “这是你打的？”

        顾岄迷骄傲的抬了抬下巴。

        “当然是你超厉害的大师兄我，亲手做了咯！你看这个形，我琢磨了好久呢。铸剑的材料是我摸上顾府去的，用的是最好的铸剑铁石和稀土矿……”

        唐璃心里欢喜嘴上却嫌弃他，“那超厉害的大师兄，你要不要去收拾收拾自己，你现在好像一个乞丐哦！”

        顾·乞丐装·岄迷嗅了嗅衣袖，哀嚎一声，扭头就跑。

        唐璃乐不可支的看着他飞奔而去的背景，手爱怜的抚摸着新收到的生辰礼。

        感慨万千：“有师兄真的太好了！”

        于是次日，唐璃带着她新收到的生辰礼开开心心的上了演武场，开启了她在照月宗霸场的日常。

        恢复过来的顾岄迷精心拾捣了一番，又是昭云峰那个翩翩公子。

        不同的是，因为有个爱打演武场又糙的不爱抹伤药的师妹，师兄要常常往来丹药峰购买丹药。

        一日，演武场外。

        等待自家师妹散场的顾岄迷无所事事的撑着下巴晒太阳，突然看见不远处围了一群弟子。

        好奇心起，顾岄迷装作路过，找了个隐秘能听清话语的角落呆着。

        定耳一听，他们正在讨论唐璃。

        一名弟子红着脸扭扭捏捏的，“你们不觉得唐璃师姐长得很好看吗？”

        另一名弟子：“她长得是好看，但是打起架来也是真凶！你不会输给她以后喜欢上她了吧？”

        害羞的弟子：“她长得好看又那么能打，喜欢她不是很正常吗？”

        其他的弟子：“可是她修行太上忘情道啊！听说这个道修行起来跟无情道差不多，修行到后面要断情绝爱的！”

        “对啊对啊，你看她修行了太上忘情道后整个人冷冰冰的，打架都透着股凶气，咱还是说换个人喜欢吧！”有人拍拍那位弟子的肩膀。

        他“啊”了一声，失落不已。

        “可是……可是，我好想知道，她如果喜欢一个人，会是什么样子的？”

        “我也想知道。”顾岄迷全神贯注，一时不察竟脱口而出。

        他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耳尖泛起了红。

        迅速的瞄了一眼，确定没人发现他的存在后，他飞快地逃离了现场。

        只是，那个弟子的那句话莫名的印在了他的脑海，刻在了他的心上，令他每个夜晚辗转反侧，不得安眠。

        修行太上忘情道到中期，唐璃变得越发寡言，顾岄迷跟她说话，她最经常回的就是“嗯”“哦”“行”，越是这样他就越好奇——她喜欢一个人，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越好奇，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就越久，就越不自觉的跟在她的身边。

        看着她越来越优秀，她的努力她的坚韧，她的神情她的眉眼，看的久了目光就移不开了。

        直到小唐楼来人的那一天，他才后知后觉，在那些他注视她的日子里，他喜欢上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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