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夜宵之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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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好妹妹唷!你就这么瞎了,可教姐姐我怎么活啊?”
湘杏推门的手一软。
宋喜正像个小可怜般,傻愣愣坐在榻上,眼睛被厚厚的纱布裹着。
“妹妹你千万别想不开,大不了姐姐养你!”
见宋喜没有反应,湘杏只觉得天昏地暗。她勉强着以手扶门,才算站稳身子。
“这宫里面的差事,不当也罢!姐姐在外面置个大宅子,好生供你住着……”
话到这里,她竟是比屋子里的那个,都先哭了起来。
“可怜见的!你一手的好厨艺,今后却没法子使了。小时候跟着师父学本事,你吃了多少苦呢?每回你捱不住了,都偷跑来姐姐这儿,抱着我哭……”
她且忙着自说自话,宋喜倒被她噎住,不知该如何解释。
一听到内膳房出了事,湘杏来不及等报信的人再多说,便连忙赶了过来。
眼下见宋喜此状,她哪有心问什么来龙去脉,只顾在门旁抹泪。
“姐姐——”宋喜趁着她抽泣的空当,掩了面讷讷求她,“旧时的丢脸事,你就别再说了。”
她看不见门边景象,不知还有没有旁的人,一并听去了自己的难堪过往。
“叶院判都说了,我这眼睛,不出半月就能大好。”
起身,她伸双臂摸索,慢慢向门口挪去。
湘杏连忙走上前,扶住了她。
“叶正云那个老东西?”
她仍带着哭腔,鼻音颇重,话里却已恢复了往日的精干。
“今晚算是他走了大运,能当着皇上的面救你。砒|霜那东西,换成左院判或是院使来解,定然比他更强。”
湘杏所提这三位大人,宋喜皆不熟悉。可凭着湘杏的话推断,似乎叶正云并不合她脾气。
“他如今叼住了你这块肥肉,只怕要榨净油水,才肯罢休。”
牵着宋喜坐回榻上,湘杏抚了抚她的发顶,细心叮嘱。
“那个唯利是图的老油条,滑不留手。妹妹你千万当心着点!莫要被他卖了,还替他数钱。”
宋喜想起来叶正云对她的提点。
那纷繁乱象,她理不清。
眼下,刚好湘杏姐在。除了问她,宋喜不知,自己又还能求助于谁。
“叶大人倒的确说过奇怪的话……”
宋喜沉吟,将叶正云那番话道出。待她言罢,湘杏却没有立即开口。
半晌,她方才了然笑起。
“那老东西,眼睛倒毒得厉害。”
“姐姐觉得,我有必要提防藤枝?”
湘杏并没说,叶正云所言有错。宋喜不解,茫然问她。
“如此说来,叶大人是在帮我?”
话到这里,湘杏才否定她道:“他明显是想要攀你,却吝于给半点儿诚意。”
宋喜不懂,却乖乖听湘杏将话说完。
“等他肯拿出有用的真东西来,你再感激他也不迟。”
“所以藤枝的事,无关紧要?”
湘杏姐说,这提点无甚“诚意”,并不是“有用的真东西”。
叶正云想巴结自己,可见面礼却似乎太过便宜。
“自然无关紧要。”
湘杏再抚宋喜的头。
“这如同鸡肋的东西,他也好意思拿出手,实在是欺你涉世未深罢了。倒是你呀……”
话锋忽转,湘杏拍宋喜的后脑一记,将藤枝的事岔开。
“你是被那砒|霜熏傻了不成?救你的人,你在这揪着不放,毒害你的,倒是没见你去找!”
“我倒是想找出来……”
宋喜被湘杏嗔了,委委屈屈,弱着声音辩驳。
“可这事儿,皇上交给了齐光公公查办……”
“齐光?”
湘杏连连摇头。
“合香赛本就够乱了,他再掺和进来,大家都没法子好过!”
话说到宋喜的心坎上,她听了赶忙提议。
“那香丸是奇楠给我的,我不好如实告诉齐光。正巧今日他要我到西值房问话,姐姐你陪我同去,打个圆场可好?”
“扯个幌子蒙他,倒不如让你姐夫把案子接过来。明面上的事情,仍叫齐光去办……”
湘杏心思电转,遂又生出一计。
“暗里呀,咱们把叶正云也用上。他不是想搭上你这条线?那便先教他好好表个忠心!”
这里是太医院。要怎么对付叶正云,湘杏也不好详说。
故而她只与宋喜约定了何时去西值房。余下的事,便皆待那时再安排。
送走湘杏,宋喜却全无睡意。
这一夜,她也算死里逃生,说心中不怕,是不可能的。
她睡不着,便干脆寻医官来,问清了藤枝所在,打算去她那里瞧瞧。
一来是去道谢,谢谢她救自己,二来是探望她,问问她的伤情,三来宋喜胆小,想藤枝与她作伴,四来……
若刚巧能旁敲侧击,打听出藤枝相救的缘由,不也是好事一件?
宋喜的小算盘,打得叮当作响。
可天不遂人愿。
她逞着强,好容易独自摸到了藤枝门口,却因为里面桃柚的哭闹声,站在外面好久都进不去。
君子有成人之美。
她虽不是君子,但撮合他与藤枝,是那日鹦哥与自己皆答应过他的。
宋喜可不想食言而肥。
桃柚是舍不得藤枝被多折腾的。
哪怕折腾她的人,是他自己。
夜里面,他害她不能睡,便是害自己心疼。
因那烟气,她还咳出了血,尽管叶院判说无碍,桃柚却放不下心来。
在这太医院的床榻上,他催她先睡一会儿,自己则坐去窗边的椅子上,一整夜守着她。
四下无声,桃柚起伏了许久的心绪,终究平静下来。
夜阑寂静,天光将明。
他守了藤枝许久,直到烛火燃尽,而窗外稍稍泛白。
都说天将破晓的时候,夜色最是浓稠。
桃柚扭头,瞥一眼关着的窗,自缝隙里,只见得到熹微晨色。
这颜色却不像日头的白,倒像灯笼里散发出的昏黄。
桃柚全没在意,只回头,继续望榻上熟睡的藤枝。
榻上无人!
桃柚猛地站起。
窗外,他听到灯笼落地的声音。
“姑姑!你眼睛流血了!”
这惊声尖叫,是桃柚最熟悉的嗓。
自己明明在屋内,那窗外的又是谁呢?
桃柚伸出手,去推窗子。
夜色无际,黑得不见五指。
外面无人,亦无亮光。
屋子里早已燃尽的烛火,却蓦地复又烧起。
蹿出的火苗,却是幽蓝的鬼火之色。
桃柚惊得后退,撞在了桌角上面。
桌上的铜镜落地,“啪”地一声,碎成两半。
他低头,见一半镜中,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在另一半镜子里,他看见了自己,眼睛中流下血泪。
“啊!”
“醒了?”
藤枝的声音入耳,桃柚环顾四周。
天光大亮。
司礼监的小随堂,仍旧惊魂未定。
见桃柚不回她话,藤枝奇怪地走过来,凑近瞧他。
这孩子,一头的汗,脸色苍白不堪。
“莫不是做恶梦了?”
藤枝抬手,摸桃柚的额。
桃柚这才反应过来,站起身,看去桌上。
哪里有什么铜镜?
原是他昨夜被宋喜吓得惨了,梦里也没能忘掉。
窗前的烛火,烧得只剩了短短一截,早早便已熄灭。
昨夜他守着藤枝,到后来困得在椅子上睡去,却不自知罢了。
“你也是的,在椅子上凑合一晚。”
抽帕子替他擦汗,藤枝数落起他。
“这么睡也能踏实?不怪你做恶梦。”
昨夜她要他先回养心殿去,他偏不肯。这下好了,也不知是做了什么梦,吓成这副模样。
说到底,他还是个孩子。
藤枝心里一软,语气也放柔了许多。
“倒不如同我讲讲?说出来了,梦便不会成真。”
方才他确是被魇住了,梦中惊醒,一时没能回神。
到这会儿,他仍不答话,却是因为觉得难堪。
昨夜宋喜有难,他吓得只想逃跑,反而是藤枝冲进门去救人。
今早他依然心有余悸,可藤枝却已经平复下来,又还安慰起他。
“姐姐会不会觉得我太没用?”
昨夜意乱情迷,他服过软,可他却不想她始终这样看他,觉得他只是个惹人疼怜的孩子。
藤枝收起帕子,将桃柚拉住,与他同坐到地上。
“许多事我自有打算,你不能一直都护着我。我只求无愧己心,也求你一直爱我。”
就如同昨夜在内膳房,她攥紧他的衣摆,倚上他的肩头。
在桃柚耳畔,藤枝启口,轻道出她的秘密。
声音很轻。
桃柚费力,才能勉强辨别。
话落。
他的心,如同被她攥紧,又于指缝间生出许多悲喜,许多释然。
哪怕是被她疼怜,被她当作孩子,他也甘愿了……
好在她眼下仍爱着他……
桃柚没办法不知足。
他诚如她所言,竟真的不能够一直护她,却一定会如她所愿,始终爱她。
至于现在?
他抚过藤枝精致的眉眼,替她擦去脸上的泪,吮吻住她的唇。
带着爱,他恨恨咬她。
藤枝痛哼出声。
这声音,却像是一滴热油,坠入他心间火海。
烈火烹油。
欲孽在赤焰中迸绽。
埋藏于心底的恶,皆随着火海翻滚,涌现出来。
及时行乐——
桃柚如是安慰自己。
不是有诗说得好么?
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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