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夜宵之123

有了平涯作保，许诺下必带苏淮回宫，宋喜的心里总算不再空空荡荡。

        盼着苏淮回来的日子，令她欣喜，但也度日如年，过分难熬。

        这皇宫里，鲜有苏淮的痕迹，宋喜实在是思念他，遂想起外朝的会典书库。

        会典书库之中，存放着所有宫人的名籍簿册。

        从前她便受木蜜尚宫相帮，由司簿司的女史林芽带着，入书库查阅过山栀的名籍。

        尽管那时，她未凭借簿册，戳穿山栀冒顶她的谎言，但意料之外地，宋喜见到了苏淮的那本名籍。

        苏淮不在她身边，她总还能去瞧瞧他的簿册，睹物思人不是？

        宋喜独去了尚宫局，再寻司簿司女史林芽，托她与自己同去书库之中。

        林芽面有犹豫，但终究应承下来。她带着宋喜，一路行至会典书库门前，见四下再无旁人，方才对宋喜叮嘱。

        “如今您是娘娘，是贵人主子，欲入这会典书库，奴婢自然不拦着您。只是从前那次，尚宫她额外赠您人情，命奴婢带您来此……”

        她声音压得颇低，似极为难，同着宋喜相请。

        “那时的事，望娘娘从此忘了，莫再提及。”

        宋喜不解。

        “不过是平常小忙，对木蜜尚宫，许是举手之劳罢了，姑姑你又何必如此谨小慎微？”

        “娘娘有所不知。”

        林芽摇头解释。

        “从前您亦是六局奴婢，想入会典书库，哪有那么容易？尚宫她瞧着和颜悦色，极是善待了您，背后却只因为有顾大人在打点。”

        “顾落轻？”

        宋喜猝不及防，心口一疼。

        彼时木蜜甚为亲切，她只以为她素来平易近人。

        看着林芽点了点头，宋喜才明白过来，若不曾有顾落轻出面，对她暗中相帮，木蜜又怎可能轻易准许她入这书库呢？

        在那之前，顾落轻还骗她说，木蜜从来不偏不倚，让她只管去查，木蜜不会相拦。

        哪里是“不偏不倚”呢？木蜜明明是太过偏颇，因为江东顾氏的面子，才对宋喜额外通融罢了。

        直到今日，宋喜才知，她早早便欠了顾落轻太多的情。

        他分明舍不得她回黎州，却这样暗中相帮，替她去通关节，竭力助她与亲人相认，得以还家。

        林芽瞧着宋喜神色变换，恐是因她多嘴，说了无用的话。

        害怕再惹麻烦，她急忙告退离去，留宋喜独自入了书库门中。

        入门后，近手边，便是浣衣局的典籍。

        宋喜心乱得很，遂匆匆拿起苏淮的那本册子，捧在手中。

        刚刚翻开了簿册扉页，她便依旧似彼时那般，觉得甚为蹊跷。

        苏淮大抵是自幼进宫，故才未如姐夫平涯那般，受过阉刑。

        年岁小的宦官，譬如桃柚，于孩提时便要至浣衣局，被老嬷嬷们掐捏、系绳，抵作阉刑之用。

        此事有校验公公们从旁督办，遂也做不得假，可苏淮却偏偏成了漏网之鱼……

        他簿册的扉页之上，并不曾标记出身。宋喜不知，他是被卖进宫廷，还是由家人送入。

        而随后，这典籍上的第一条记录，便只是他被调往太子东宫。

        那一年，先皇后薨，宫中何其忙碌混乱？

        是谁从浣衣局里，起用了一个极不起眼的年幼太监？

        宋喜手中的这本名籍，太薄。

        这其中关于苏淮的记录，少之又少。

        苏淮自入东宫之后，便再不曾调至其他贵人身前。

        许多年来，他始终伴于温恒左右，直到去年初夏，他远去浣衣局中，任了掌印。

        册子里寥寥数笔，已写尽苏淮的全部经历。

        宋喜放下簿册，视线落在了架中极为显眼的空缺之上。

        上次她来，这儿便有一整格，全部空着。

        听林芽说，是因为这些人皆横死，太过晦气，故不以旁的名册补缺。

        思及已撤下的典籍，皆为陈年旧档，宋喜福至心灵，想起在那些册子里，或许有涉及苏淮的零星痕迹？

        苏淮很早便已在浣衣局中，多多少少，会与这些人有些交集？

        她壮着胆子，朝会典书库深处走去。

        林芽说过，为方便提督核查横死之事，这些人的典籍，皆专门存放在书库尽头。

        那里阴森晦暗，透着经年不见阳光的寒。宋喜身上愈冷，却到底强忍着，行至了架子前面。

        她耐心寻出，隶属于浣衣局的旧日簿册，仔细数来，有将近十本之多。

        ……皆是负责教导年幼太监的嬷嬷。

        这些人，年岁大抵都与芳嬷嬷相近。若还活着，她们便亦是浣衣局里，资历最深的一众女官。

        所有人的死因，全都含糊不明，但旁边皆有齐光亲笔提写之字，以示此案已清。

        事关刑名，齐光并非草率大意之人，每一案都会追根究底，仔细探查。

        可这几桩案子，他却皆匆匆了结，未再深究。

        宋喜于旧档里，并不见有关苏淮之字，反添了如此疑心，只得将其合拢，不再翻阅下去。

        临行至书库门旁，将要离开之时，她再度望向浣衣局的一众典籍。

        近手边这些簿册，恐怕就只有芳嬷嬷的，还有待她去细瞧。

        曾经一同共事的那些年迈嬷嬷，皆已不在人世，死得蹊跷，唯独芳嬷嬷她，仍在安然无恙地活着。

        宋喜走近芳嬷嬷那本名册，迟疑着将其抽出，却一转念，复又塞了回去。

        到底是苍白文字，不足以作为参考，温恒不是还欠着她一个管事嬷嬷？

        长信宫既有空位，她便不受制于无法出宫相见，只要同温恒讨了芳嬷嬷来，将她调于身前，自己不就能当面与她问清了么？

        无论是蹊跷死去的浣衣局众位嬷嬷，还是凭空出现在宫廷里，年少时未被净身的苏淮，这些令宋喜匪夷所思的谜团，若是她见到了芳嬷嬷，便总能解开了吧？

        “喜嫔的这身裙裳，可如何是好呢？”

        一旁的小宫女，费力地搓了搓锦缎上四溅的血，头疼不已地向着藤枝问道。

        她拖着久治不愈的病体，都再没几日好活，又还要于这冬日冰冷的池水里，洗手中脏得不辨本色的裙裳。

        “这裙子可真脏。”

        藤枝侧目望来，忍不住莞尔一笑。

        “可不是嘛，听说喜娘娘她除夕夜里，骑在尚食局百里司药的身上，对着人家不要命地打。”

        宫女摇了摇头，啧啧叹息。

        “姑姑您瞧瞧这泥，再瞧瞧这血。我当日里无缘见那场面，可真是平生一憾事呐！”

        “那也是百里活该。”

        藤枝也摇摇头，却是耻笑百里。

        从前几个人同在内膳房时，百里就曾经欺辱宋喜。那时候自己调令已出，不久便将至浣衣局来，遂当着众人的面，拔了百里的簪子，狠狠教训过她一遭。

        那混账的东西，毫不记打，偏又在宋喜最艰难的眼下，再一次将人欺辱。

        今时宋喜是嫔，百里是婢，她将宋喜逼得急了，泥人亦有三分土性，宋喜怎不打她？

        “妹妹你没瞧见，我可是瞧见了。”

        新入局中的年长女官，拍了拍这小宫女的肩膀，朝她笑起。

        “藤枝姑姑说百里活该，倒也的确。不过她毕竟下场凄凉，实在已受尽了应得的教训。”

        “姐姐您快讲讲？”

        这女官除夕夜里，尚仍在皇宫中。西暗巷的场面，她尽皆亲眼得见。

        小宫女催促她，她便点了点头，对她们娓娓道来。

        听着她说到，皇上亲自出手，抱喜嫔回宫，小宫女禁不住羡慕轻嚷。

        “这算什么？你还不知道，后来呀……”

        “姐姐快别卖关子了！皇上他这么宠着喜嫔，都教我羡慕死了！”

        浣衣局不比皇城之中，规矩散些，这小宫女言辞里遂也不甚留意，将“死”字直言了出来。

        “喜嫔她使性子，偏不让皇上抱。到最后，还是顾大人将她吼住，抱回了长信宫去。”

        “顾落轻，顾大人？‘惊鸿轻顾，银雪落心’的那位？”

        女官得意颔首，感慨长叹。

        “能见到顾大人，我既做宫婢那么久，便也值了。至于喜嫔的福分，我可奢望不来，莫说皇上宠纵，就连顾大人都护她！”

        这话说罢，她转头去看四周，竟无人羡慕瞧来。

        女官不解，轻推了推身边那小宫女。

        “我见着顾大人，你们就不好奇？莫不如我说说，他长得什么样子？”

        “姐姐有所不知呀，我们这些一早在浣衣局做事的，可皆见到过顾大人呢！”

        小宫女眯眼笑起，池水旁，众人亦皆点头。

        “去岁夏时，顾大人来过这里一次。那回，他就站在那院门口，咱们所有人都瞧见了。”

        “顾大人来这里？”

        女官不解。

        “那回呀，他是来这儿……”

        小宫女神神秘秘，朝女官压低嗓子。

        “……寻还是內膳总管的喜嫔娘娘。”

        “啊！”

        女官轻声惊叫。

        “我说除夕夜顾大人抱了喜嫔呢！原来二人是旧日相识，本就不清不楚？”

        “姐姐可别乱说！喜娘娘与皇上，连小皇子都有了，又哪里会同顾大人不清白？”

        见小宫女不肯信，女官正欲再言，久已无话的藤枝，却轻轻拉住了她。

        不明白藤枝何意，她疑惑回首，恰撞见掌印大人，竟站在她们身后。

        苏淮负手而立，面沉似水，抿唇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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