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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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家村。
村东面的小楼里,男人嘴里不干不净地发着牢骚,麻将机哗哗的洗牌声也没能盖住他的嗓门。
“你们几个孙子是不是联起手来给老子下套?尽他娘放炮!”
坐在下家的男人皱起眉。
“楚强,你他妈的自己缺德事做多了活该手背,怪老子身上?”
“你说谁缺德?!”
楚强把火机往桌上一砸,推开凳子站起来就要理论。
“谁他娘接话就是说谁。”
男人也跟着站了起来,一米八几的个头再加上满身的横肉,光是立在那儿就像座小山。
旁边两人赶忙和稀泥。
“好好打牌咋还杠上了?楚强你也消停点,你也不看看整个楚家村除了我们哥几个谁还吊你。”
楚强赌瘾正浓,有人拉架立马顺坡下驴,撇着嘴坐了回去。
“切。”
男人啐了口痰,唾沫星子正好溅在楚强锃亮的皮鞋上。
“你他妈往哪儿吐呢?老子好几百块买的鞋!”
楚强边骂边蹲下擦鞋。
“几百?我看几十吧!”
“滚你娘,老子商场买的!”
男人把账本往桌上一撂。
“既然有钱买鞋,那就把这几天挂的账先给哥几个结结呗。”
楚强扫了眼账上的数字,神色有些不自然地别过头。
他挑挑眉毛故作不屑:“这才几个钱就咋咋呼呼,等楚眠那个兔崽子把这两月的工资打来,账结清我再请你们哥几个吃顿烧烤。”
“楚眠倒是个好的,怎么就摊上你这么个爹。”男人讥笑道。
“儿子养老子,天经地义!”
看到账本后,原本还在和稀泥的两人不放心地问:“老楚,你有好几天没联系上楚眠了吧?”
“那小子正忙着凑钱,”楚强不以为意地回道:“我跟他说他娘被送进那叫什么,重什么监……”
“重症监护病房?”
“对对!一天就得四五百!让他每月最少给我寄一万五!”
“你可真敢编,他妈去年冬天就病死了,亏你能骗到现在。”
有人唏嘘道:“楚眠转来的钱你是一分都没花他妈身上。”
楚强还挺得意,“反正胃癌迟早都得死,给她花那叫浪费!”
“不是说早期还有救吗?”
“医院的话也能信?再说你们是没见到我婆娘后头那恶心样,全身都是脓疮,谁乐意伺候她!”
“靠,畜生。”男人叱道。
随着摇骰子的哒哒声,罗列整齐的麻将缓缓升起。四人边抓牌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你说楚眠不会知道了吧?”
“不可能!”楚强摇头。
“他要见他妈我不让,估计正跟我怄气。等天暖和点儿我去趟城里找他,捆起来揍一顿就乖了。”
窗外,徐嫱眼神冰冷。
楚强玩笑似的把青年被病痛活活熬死的母亲挂在嘴边。
对此一无所知的青年兀自抱着只要赚够钱,总有一天能治好母亲的幻想,无休无止地奔波着。
这些奔波最后换来的却是楚强在牌友跟前的好烟好酒,还有那双踩在脚下的高档皮鞋。
徐嫱神色晦暗。
楚眠手腕上被他推脱是意外的伤痕,恐怕也是男人上一次进城教儿子学乖时留下的痕迹。
唯一庆幸的,就是站在这里听到这些话的不是楚眠。
她转身正要离开,坠在院墙边的衣角让徐嫱呼吸一窒。
斑驳的墙面蒙着层灰,氧化后泛着土黄色,还没完全脱落的墙皮支棱在半空中要落不落。
白色的布料格外显眼。
徐嫱的心跳声又重又快。
她放慢脚步,既像是不想惊扰到些什么,又像不敢面对。
楚眠低垂着眸,安安静静地靠在墙边。灰白色的墙皮碎渣如同火灾过后的尘埃,落在他肩上。
天气冷得徐嫱心颤。
只穿着件薄衬衫的青年却好像感觉不到冷,一动不动。
“……楚眠……”
她用触碰易碎品的小心,轻轻握住他垂在腿边的手,指尖传来的温度凉到让她想要松开手。
楚眠缓缓抬起头。青年眼睛里蒙着层薄薄的雾,那层雾不似水汽般湿润,干干冷冷没有生气。
“姐姐,你怎么来了……”
他笑得好勉强,勉强到让徐嫱想代替他哭出声。
“来接你回家。”
徐嫱试着扬起嘴角,就像青年每次看向自己时那样。
“怎么来这也不说一声,害得姐姐找了你一上午。”她想给楚眠披件衣服,有些气自己忘穿外套。
“走,回去吧。”她揽住楚眠往院外走去,车就停在门口。
只要走出去几米,就可以把冷得像块冰的青年塞进车里;就可以调高空调温度;就可以翻出来毛毯给他盖上;就可以喝点热水。
楚眠顺从地跟着,这份无知无觉的顺从却让她心惊胆战。
轿车顺利地朝村口开去。
“……停一下。”
闻声,徐嫱甚至有种终于等到另一只靴子落地的松懈。
“我想回趟家拿点东西”,楚眠指了指窗外,“可以吗?”
“好,我陪你去。”
“……姐姐。”青年目光近乎是在乞求些什么,“给我十分钟。”
“可以吗?”
明明拒绝的话就在嘴边,却怎么也讲不出口。
徐嫱听到自己说:“好。”
她透过玻璃看着楚眠走远,清瘦的身影被栋两层小楼吞没。
“咚、咚、咚——”
心跳声越来越重,恍惚间仿佛整台车都在随着心跳震动。
时间如同弹簧,在等待的过程中被双无形的手拉长。徐嫱觉得已经过去几小时,但低头看表却发现只是一分钟,甚至几十秒。
不断膨胀的不安让她等不及这根弹簧自己崩断。
“碰——!”
门应声撞开。
青年跪在男人身上,腹部被楚强的膝盖撞得青紫。他却仿佛没有痛觉般面无表情,停在半空中的刀被高高举起,也即将高高落下。
“楚眠!”
徐嫱用力拉开他。楚眠小臂上的肌肉绷成直线,在被她打掉手里的刀后,手腕还在微微颤抖。
“你个兔崽子!”楚强扶着墙踉跄地站起来,“老子打死……”
他突然住口,对面那个从未见过的女人目光沉得骇人。
“滚。”徐嫱声音冰冷。
“你俩给老子等着!”
楚强色厉内荏地放狠话,脚步却丝毫不拖沓。
青年脱力般滑倒,看着楚强走远却再也提不起丝毫力气。
“……为什么?”
“杀了他,然后呢?”
楚眠沉默不言,徐嫱扶起他厉声道:“告诉我!然后呢?!”
“……姐姐。”
“不是所有事都能等来然后。”
“我……不想要然后啊。”
他声音依旧清浅,却像被倒满石子的泉水般磕磕绊绊。
徐嫱认真地看着他,“但所有事最终都会有后果。杀了楚强带来的只会是后果,不会是解脱。”
“不杀……怎么知道不会?”
楚眠明明在笑,徐嫱却像被溺在水里,窒息感挥之不去。
她很慢很慢地叹出口气。
“不会,因为……”
“我杀过,三个。”
徐嫱抬起楚眠的脸。
“我报复了,在什么都无法挽回的情况下依旧选择报复。”
“我们从来都以为是为了别人去报复,但等真正得手,我才发现原来所有的报复都是给自己看。”
“好像只要我报复了,我所有的愧对就会一笔勾销。”
徐嫱声音又低又哑,“报复才是最自私的,是所有想抹平内心愧疚的人能走的最简单的捷径。”
什么都不能挽回,
什么都不能弥补。
“他骗我……”
楚眠怔怔地看着地上的刀。
“为什么……要骗我……”
徐嫱心疼得厉害。青年所有彻骨的痛和疼最后不过三个字。
“姐姐……妈妈没了……”
“早就没了……”
“我想再跟她说话……”
“好久都没跟她说话……”
“我没有见她最后一面……”
“都是我的错……”
楚眠缓缓阖上双眼,滚烫的身体倒进徐嫱怀里。
“不是……不是的。”
徐嫱附在他耳边低声道。
“徐总!我来吧!”
匆忙赶来的秘书想要帮徐嫱扶住青年,却被她挥手挡开。
上车后,徐嫱打开空调,翻出毛毯小心地给楚眠盖好。
她透过后视镜看向驾驶座。
“他怎么会看到资料?”
秘书表情瞬间有些僵硬。
“李秘书,你以为我蠢吗?”
“徐总,我……”
徐嫱打断了他:“我没有功夫听你找些冠冕堂皇的话糊弄我。”
心里的不安不断发酵,最后催生出难以忽视的紧迫感,如同达摩克斯之剑悬在头顶。徐嫱不知道这柄剑会在什么时候落下,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它落下前早早行动。
“改订明晚的机票离境。”
“什么?”秘书愣了愣,“可周五的庭审还有楚眠的护照……”
“明晚能走就走,不能走我也会想办法带他走。”她沉声回道。
徐嫱了解秘书的心思,秘书也知道她绝不会留下楚眠离开。假使最后能离开的只有两个人,那两个人想必也不会是自己和徐嫱。
“好的,徐总。”
“我会去想办法。”
病房里。
徐嫱抬手将挡在青年眼前的碎发往后拢了拢。
“还有两个月就是冬至,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包饺子。圣诞节买棵最大的圣诞树一起装点。等到冬天就把暖气开到最大,坐在屋里边吃冰激凌边看第一场雪。”
你所有错过的……
所有独自度过的……
我都可以补给你陪着你,就像我本该补给他陪着他那样。
“所以……”她顿了顿。
“楚眠,跟我走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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