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真是蠢笨如猪！”

        白蔻喝骂道，出口又觉得不妥，于是摇摇头道：“不对，怎么能这样侮辱猪呢。”

        杜溥心瞪大眼睛，平生第一次收到这样的□□，不禁手握成拳，指节咔吱作响，但又想起那顿大耳刮子，还是强忍住怒气，骂道：“你给我滚出去！走！别在我面前晃悠，爱找谁找谁去，我不要你！”

        白蔻揪起他的领子。

        方才因为要检查什么原因致晕，现下他身上只着雪白中衣，雪纺棉的好料子，印着暗纹，但仔细看肩处却蹭到了一处脂粉印子，不用想都知道这是怎么弄上去的。

        白蔻暗含怒气，一字一顿道：“你以为我愿你管你这摊烂泥吗？！”

        杜溥心抓住她的手，想掰开却掰不动，只能死死扣着，叫唤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白蔻拿来手边的铜镜，放在杜溥心眼前，道：“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一道白影在他眼前晃悠，那是镜中的自己。他遗传了娘的好容貌，眉目含情眼带流波，眼尾微微上挑，三分慵懒之意，余下七分化作他人心中的妄念。

        他打小就生得好看，他知道。可是，什么时候起，镜里的人换了番模样，让他竟有些陌生？那双眸子下大片大片的乌青毁了这张面皮，嘴角死死向下撇着，露出刻薄之相，死寂一般的灰颓让这脸珠玉蒙尘，终成鱼目；又像绽放未最就凋谢的花，凡过路之人都要叹上一句：可惜。

        骨架越发瘦削，是因为他长年累月的挑食，嘴唇泛乌，因着他不知节度的酒池肉林。

        他身形单薄，茕茕孑立。

        自娘亲走后，就似乎再没有一个人管教他，告诉他要成为怎样的人。府里的人对他好，他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大夫人从来都顺着他，从没对他撂过一句狠话，她都不曾对杜立辉那个亲儿子如此温柔。

        可就算是这样，怎么就没有人来告诉他一声，他现在变成这样了呢？

        他那死去的娘亲，为何就走的这样早，大宅子里勾心斗角如此平常，为何就单她受不得？她有没有想过，她这样撒手去了，留下的孩子又该谁来教养谁来爱？

        当年那个惊才艳艳五岁成诗、七岁能文的小娃娃长歪成这样，白蔻心里也有些涩意，眼中流露出些许不忍与悲悯。

        而她的神情，一点儿不落的落入了杜溥心的眼中。

        他被她眼中的怜悯深深刺痛，他顾镜自怜，他有一瞬间的唾弃和想要改变……可什么时候，随随便便一个人都可以来可怜他？他成了什么样子与别人有什么干系？！

        他心里涌起不可名状的怒火，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夺过铜镜，向地上砸去：“去死吧，死□□！”

        白蔻不免一惊，随即也不阻止，就冷冷地看向他。

        杜溥心用了全身力气去毁这镜子，想着她既是镜鬼，那么只要砸了镜子不就万事大吉了？谁知，无论他怎样摔砸，那镜子像块铁板一样毫发无伤。

        手中一松，白蔻将那镜子劈手夺回，默然道：“别白费力气了，我自己都摔不碎，在没达成你娘的遗愿之前，这镜子是坏不了的，我也是甩不掉的。”

        杜溥心又露出了茫然的神色，细看有些可怜样：“什么意思？”

        白蔻道：“没什么意思，不过告诉你也无妨，我不是镜鬼，是镜妖。原本是成不了形的，但你娘死前以血为祭滋养我，又因为那执念牵扯我，我才能在异世再活一遭……说了你也不懂，反正你只需知道，你娘望子成龙，可她红颜薄命有心无力，所以换我来管教你，懂了？”

        杜溥心：“不懂。”

        白蔻眉目一凛，一个耳光就想抽过去。

        杜溥心吱哇乱叫起来：“说、说出来谁信啊，凭什么你三言两语我就要相信你！你不过就是个孤魂野鬼罢了！”

        白蔻的手最后还是落在了他的脸上，不过并没有用力，而是轻轻拍了拍，力度轻得杜溥心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随后便听见她呵呵一笑：“我可不是什么鬼。”

        “扣扣——”外面传来一道敲门声。

        杜溥心如闻大赦，连忙道：“快，快进来！”

        一个怯怯的带着惧意的身影走过来，忸怩瑟瑟的，是平时负责给杜溥心送药的小厮。

        这小东西，不过有次药太烫了吼过他一回，也不过就是踢了两脚，之后对着他便是这副畏畏缩缩的样子，上不得台面。

        杜溥心皱着眉说：“过来扶爷起来。”

        小厮目光小心翼翼地在屋子里打量两圈，嘴唇咕哝着，欲言又止。

        ——白蔻将铜镜抱了起来，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他也毫无察觉。

        杜溥心瞥了一眼，心道：应该就是这镜子让她能在旁人眼前隐形。不知想到什么，他眼神一亮，对着送药的小厮催促：“愣着作甚，过来啊。”

        小厮慢慢挪过来，将他扶起，穿过白蔻半透明的身子，来到桌旁。

        小厮将两碗药递给他。

        “爷，一碗是平时用的补药，另一碗是这次受惊府里大夫给开的压惊药，都是调和过的，不太苦。”

        杜溥心端起压惊药，皱着眉头一饮而尽，惹得小厮张大嘴巴看他，心道：这位爷平日里喝药都得三催四请的，怎么今日这样痛快？

        杜溥心喝药的间隙用余光觑着白蔻。

        她看起来有些紧张？目光紧紧锁在他拿药碗的手上。

        就在杜溥心要喝那碗大夫人平时特意吩咐给他熬的补药时，白蔻身形一动，向这边飘来。

        杜溥心一咬牙，一碗药狠狠向白蔻泼去。

        白蔻黑狗血都不怕，何况这药，但她却是微微一愣。

        杜溥心要的就是她这一惊，找准时机一个箭步窜了过去，那动作迅捷得比平日里脱/裤子的动作还快，“嗖”一下就到了屋外，连滚带爬逃出小院子。

        小厮见此面色一白，双腿直打战。端着药盘不知如何是好，在原地转圈，是该去追少爷还是禀告大夫人？小厮略微想了想，往大夫人的院子跑去。

        且说那杜溥心好似羊脱离虎口，一路上停都没敢停，穿着雪白的中衣，鞋都没来得及穿，踉踉跄跄跑出去了。

        一转头见白蔻没追来，心里庆幸着大喜着，一不留神迎面撞上一个人。

        眼冒金星，便听耳边传来一道小女儿的莺啼般的嗓音：“大哥，发生什么了竟如此慌张？”

        杜溥心捂着头睁开眼。

        一个身形瘦小的人出现在他面前，着男装，竖发冠，但一开口却是清清楚楚的女儿声音，脖子上也没有喉结，只是在嘴唇上贴了个假的不能再假的胡子，看起来实在怪模怪样。

        杜溥心认出来这是他那个某姨娘生的小妹妹，和他一样，也是丧了娘亲的。按理说，两人本该亲近才是，但杜溥心看到她这样子便气不打一处来，站起来指着她鼻子喝道：“你这副打扮做什么？又要找那个小倌去？！”

        杜荧一滞，随即跺脚，脸都涨红了气急败坏道：“大哥，你不要如此侮辱他！”

        杜溥心：“你还敢因为他和我顶嘴？哈，怎么我说还说错了不成，不就是一个窑子里一个卖屁/股的小倌！你呢？你可是侯府的小姐，整日去找他也不嫌别人笑话！”

        杜荧被他说得眼泛泪花，来不及抹，憋着嘴硬头皮道：“大哥凭什么看不起我，凭什么说我给侯府丢了人，你那醉仙院里的姘头还少吗？大哥在教训我之前为何不能反思一下自己？”

        被自己妹妹这样瞧不起与斥责，杜溥心先是一噎，随即火冒三丈，像被点着的炮仗，竟就撸袖子要去打杜荧。

        杜荧梗着脖子站在原地，嘴硬道：“大哥要打便打吧，左右你是哥哥，你说什么做什么都可以，我是妹妹，什么便都要受着！”

        杜溥心的手就那样悬在半空，半晌后落了下来，终是没下去手。

        不是因为他不气了，而是动作过大牵扯到了脸上的伤口，想起了被人狂扇嘴巴有多痛。他捻了捻手指，推了一把杜荧道：“我这回就先放过你，”说着去扒杜荧的衣服，道：“先将衣裳借给我。”

        “哥！”

        杜荧一把推开他，眼中分明是惊惧。

        就算她没听清那句话，也不该是这眼光表情，杜溥心愣了一瞬，而后好似明白了什么，呼吸一滞，面色白了白。

        但他又不想承认自己被妹妹想得如此不堪，只是只得用大声叫唤来掩饰自己的尴尬：“做什么？你既然不愿意给我你身上的，就去随便给我找一套去，我现在就要出府，别耽误我的事情！”

        杜荧抿了抿唇，掩饰中眼中的惊诧，转身而去。

        半晌后，抱来衣裳鞋子：“我随便找的小厮要的，不知合不合身……”

        话还没说完，就被杜溥心夺过去，边向府外跑边扯袖子穿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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