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着火

崔府的马车看着又大又宽敞，实际上坐起来一点也不舒服。

        车行不过半短亭之地，崔莹便头晕得难受，肠胃也跟着翻腾起来。

        “停车，我要吐！”崔莹捂住嘴，生怕吐到车上，溅到阿耶和喜儿身上。

        车还未停稳，崔莹直接跳下了车，还差点摔倒，稍稍立稳，就对着草窠子哇哇吐了起来。

        崔尚书也下车来，耐心地帮她拍背。

        车上有现成的茶水，崔尚书命车夫取了，亲手帮崔莹漱了口。

        再上车，崔莹支撑不住，靠着喜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这一觉睡得沉，又行了不少路，她都是无知无觉的。

        她又梦到了大火。火光冲天，似乎要把一个小院烧毁了。这小院，她只觉眼熟。待逐渐清晰，她才猛然惊觉，那是自己的家啊。那个模糊的背影，慢慢转过身来，带着凄苦又决绝的笑。崔莹吓得捂住了嘴巴，这人竟是阿姨，莹儿的亲娘！

        “阿姨，不要！”崔莹拼命喊起来。

        “莹儿，快醒醒……”

        崔莹被阿耶摇醒，失控地对崔尚书喊：“阿耶，快回去，快回去。再不回去，就来不及了。”

        这时早入了延远门，快到朱雀大街十字路口了。再往前，就是宜阳坊，崔府的所在地了。

        崔尚书觉得小孩子的话，不过是些胡话，也就不甚在意，只耐心安抚：“莹儿，别怕，马上到家了。你要是还晕车，就再忍忍。”

        崔莹知他想岔了，便三言两语，干脆利落的说了做的梦。

        “阿耶，不管真假，回去看一眼，我们才能安心。”

        崔尚书若有所思，急命车夫掉头。

        驾——驾——

        崔莹心急如焚，一路默默祈祷：只是一场梦，千万别出事。

        近了，更近了。远远地，崔莹看到了小院上空的浓烟。

        有人正提着水桶，匆忙在曲水里汲水，又一路小跑往浓烟处。

        “快！再快点！”

        崔莹在催，崔尚书也在催，喜儿也信姑娘的梦。

        驾——驾——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停在了家门口。

        火势太大，一桶一桶水泼上去，如同杯水车薪，一点用也没有。

        崔尚书顾不得守礼，赶紧脱下袍衫，借了一桶水，浸湿了，披在头上，让喜儿看好姑娘，就要往火海里冲。

        “别急，有两个少年，已经进去救人了！”有人说。

        崔尚书仿若未闻，只看了一眼崔莹，径直冲进了火海里。

        崔莹也嚎叫着要进去，被白家阿母从身后拦腰抱住了。

        “莹儿乖，不哭，不急，你阿姨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

        这话对崔莹毫无安抚力，她不是十岁的莹儿，有自己的判断力。

        崔莹想起临走时，阿姨的反常，笃定地说：“不，阿姨根本是寻死，她根本就是不想活了！”

        崔莹挣扎着要去。白家阿母没法，只得将她打晕。

        “喜儿，照顾好你家姑娘。”白家阿母吩咐道，又提起水桶，随众人去汲水了。

        崔莹仿佛到了一个白茫茫的虚无世界。

        不远不近，立着一个身影，略显神秘，略显邈远。

        他说：“人生如梦幻泡影，命运造化，自有天命。凭你微弱之力，想要改变人生，乃至造福众生，不过一场空梦。除非，让自己变强大……”

        崔莹死死地盯着背影看。似曾相识，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那人接着说：“记住，变强大。否则，你爱的，爱你的，你一个也留不住，什么也不能留下……”

        崔莹犹豫着张口，“我变强大了，是不是就能回到现代去？”

        那人笑了一声。那笑，似沧海，似千山，缥缥缈缈，不容拒绝。

        “能否回去，自有定数。等你找到了灵梦山，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突然，虚无世界似乎起了风。那人影，幻化成一团轻云，散作一片薄雾。也许，下一秒，就要消散无影踪了。

        崔莹急急地问：“灵梦山在哪？”

        “在西北边……”余音袅袅。那人消散了，只剩下白茫茫一片。

        崔莹骇然，冷汗直流，从梦中惊醒。

        人们仍在救火。火势并未减弱，原本玲珑宁静的小院，给了崔莹温暖的院中阿姨，或许已随火，化成了一片灰烬。

        救人的少年，先后从火海里跑了出来。

        前面那个着玄衣，扛着一具几乎烧焦的尸体，满脸遗憾地直摇头。

        紧跟着的那位着红衣，背着已被浓烟熏晕的崔尚书，表情显得既复杂又悲悯。

        崔莹挣脱喜儿，蹒跚着走过去，对着救命恩人跪下，连磕了数个头。

        “放心，人没事，缓一会就好。”红衣少年搀起崔莹，语气很笃定地说。

        这红衣少年就是秦翊京，今跟六哥秦勇一起，来西郊打猎，返回时，恰好看到这家着了火。听说屋内有人，才不顾安危地冲进去救人。说来也奇，他跟这家真是有缘。水火之灾，都偏偏让他遇到了。

        崔莹竟毫无理由的想要信任他，飙出一句英文：“thankyou!”

        秦翊京没听懂。只是这个时刻，不适合询问何意。他约略猜到是感谢之意，甚至猜想或许某个边地的土语。

        秦翊京满面灰尘，遮住了英气逼人的面目，连身上的红袍都烧出了数个窟窿。他毫不在意这些，对崔勇说：“六哥，我们该走了，阿姊还等着吃新鲜的炙肉呢。”

        秦勇颇悲悯地看了一眼烧焦的尸体，对崔莹说了句“节哀”，便随同秦翊京走了。

        喜儿望着他们骑马远去的背影，不知为何，竟想到了她家姑娘落水那晚的救命恩人。

        崔莹认出了尸体腕上的玉镯，正是她想救却救不得的阿姨的。

        很快，喜儿和白家阿母也说，这正是云氏无疑。

        崔莹俯在尸身上，心痛如绞，自责不已。痛极，竟真是一滴泪也流不出。

        崔尚书缓缓醒了过来，先问喜儿：“梅香呢？找到没有？”

        “没有，只有夫人。”喜儿淌眼抹泪地说。

        众人也都表示，从未见过什么梅香。

        崔尚书若有所思，过去看快烧焦的尸体，悲不自胜，喃喃道：“竹儿，竹儿，你终于还是走了这条路。这玉镯，我想要留在身边，时刻贴身带着。我想，你不会怪我的。只是梅香，她不该这样啊……”

        崔莹觉得阿耶悲哀到了极点，终于流下了伤心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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