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八十六章·暮想

“如果莫先生还活着，他的女儿一定不会遇害。”李士邨十分笃定。

        荒木歌川向后大退一步，重心不稳险些摔倒。牧野和宏上前，慌忙扶住荒木歌川。

        李士邨看到荒木歌川严肃沉郁的神色放缓一些，脸上的表情很复杂，似是要哭出来，面部肌肉在轻微颤抖。

        李士邨继续接着上文解释：“莫鹤秋先生是出了名的疼爱他的女儿。不仅从小让她上最好的学堂，在她南京女子文理学院毕业后还送她去日本留学，一个女娃娃，享受着比男孩儿还要优越的教育条件，这在南京城内，几乎是绝无仅有的……”

        荒木歌川脸上复杂的表情忽然更加激烈，扭过头来凶狠的望着这个人，似是要望穿他：“你说什么？送她女儿去日本留学？”

        “是。”

        “莫鹤秋先生的女儿叫什么？”

        “好像是什么‘共’，比较奇怪的名字。”

        莫共……莫共，荒木歌川自言自语，果真是你，真的是你。是庆应大学档案室名册里的莫共。

        “大佐阁下，您是在找她吗？□□政府在开战之前，将政府部门、主要机要人员都撤入大后方重庆，兴许莫鹤秋先生也是带着他女儿去了那里。”

        荒木歌川的面容立刻活泛，精神焕发，之前的愁霾一扫而光。

        “莫家府邸在哪儿？带我去。”荒木歌川命令道。

        “卑职可以带您去，但是只能在外面……”李士邨低声说着，却用余光瞟着眼前这名来历不明的军官的神色。

        “在哪里？”荒木歌川又问一遍。

        “现在的皇军驻南京宪兵司令部军务课后勤办公室便是，但是卑职进不去……”

        牧野和宏一挥手，李士邨乖乖的带他们离去，心中暗自得意，这个日本人一定不简单。

        李士邨带着荒木歌川和副官来到莫家府邸，大门上方写着几个字：“日本军务课后勤办公室”。

        门口的日本卫兵拦住他们，牧野和宏亮出证件，那两名日本卫兵立刻收起□□，恭敬地低下头。站在一边，等在外面的李士邨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一踏入莫府，温润清香的气息扑鼻而来，荒木歌川不顾院内守卫的士兵，迫不及待的沿着小路将整座莫府环绕一圈。府内回廊曲折，假山、亭榭、溪流、小桥、树木，相偎相傍，融合贯通。古树葱茏，藤萝蔓挂，野卉丛生，古朴自然，景色苍润，万般迷人。

        这是一座典型的中国江南园林之景，荒木歌川以往只在中国古籍中看到过对它的描述。无论走到府内哪里，一眼望去，四周绿意盈盈，竹柏交翠，风乍起，万竿摇空，无限醉人之景。

        荒木歌川的双脚似是被什么东西牵绊住，竟然很难移步。他的目光四处流连，仔细欣赏观摩莫府里里外外，一想到这是莫共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便醉心不已，仿佛已触到了她的气息。

        将整座院子走了三遍，荒木歌川才来到正厅门前，只见门匾上挂着一幅气势恢宏的书法字：浩然正气！

        外面保存的十分完好，屋舍虽些许有些损毁，但依旧朱甍碧瓦，桂堂画楼，十分精致。

        府邸各个房间里都挂着日本太阳旗和红日旗，会议室大厅正中挂着一幅天皇的照片，以及一些中国古代字画。荒木歌川盯着这些字画认真观摩很久，他知道这些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里里外外均已换上日本陈设，荒木歌川认认真真走了一圈，未搜寻到任何与莫共莫鹤秋有关的信息。

        二楼与一楼的陈设类似，均是被日军霸占下的“皇国”氛围。荒木歌川走了一遍，在通往卧室的阁楼间，他看到一间暗小的杂物室，轻轻推开门，里面堆着的都是被日军清理出来丢弃的东西，上面积满了尘灰。荒木歌川翻起最上面破损的一张唱片，灰尘瞬时飞扬。荒木歌川像是完全没感觉到这些呛人的尘土，继续翻着下面的旧物。拿掉一个空置的木箱子时，一条粉色玉带从木箱子里掉出来，虽然积满灰尘，但锦绣丝缎依旧夺目。荒木歌川拿起玉带，更是震惊，这条玉带上面绣着梅花，与她当时参加集会时腰上的玉带，一模一样。

        如果刚才听那名中国人所述，还有同名同姓的可能，那么这条玉带显现，毋庸置疑，这便是他要找的人。再仔细看，搁着玉带的木箱子上面露出一截旧纸张，荒木歌川将它抽出来，发现那纸张只残留一半，上面写着一句话：“……一寸相思一寸……”，前后均已被烧毁，显然是临离开前，仓促烧掉的。

        荒木歌川带走玉带和那一张烧了一半的纸，将它们放在一个绢布袋子里面，揣在身上。

        荒木歌川立刻容光焕发，神采奕奕。他走出莫府，迎上正午光芒四耀的太阳，忽而觉得一切都是朗月风清，他整整忧绝一年，以为她遭遇不测。

        这朗朗乾坤，一片清亮明媚、方和祥瑞之景。人生得意，逸兴遄飞，活着的这二十七年来，是第一次，荒木歌川体会到这种感觉。

        荒木歌川所到的位置：日本军务课后勤办公室，在南京丹凤街双龙巷一号，确是莫鹤秋府邸。荒木歌川在会议厅看到的那些字画是莫鹤秋之前收藏的，入侵的日本人认为很不错，便留下来原封不动挂在墙上。而莫鹤秋以前的书房，现在已经成为日军军部的会议室。

        武汉会战结束，波田重一战功显赫，升任第19师团师团长。

        修整两个月后，1939年开年，波田支队改名为“台湾混成旅团”，旅团长由饭田祥二郎少将担任，并配合日本海军转战海南。荒木歌川一直追随这支旅团作战，征战途中，饭田祥二郎更不约束部下，奸掳暴行不断，且比过往更加频频使用毒气弹。荒木歌川十分厌恶，与旅团长饭田祥二郎貌合神离。饭田祥二郎对他的厌恶也与日俱增，荒木歌川却非常感激，自己一直找不到一个最合适的契机去南京。于是他给自己曾经的上司阿南俊臣写信，才有了九月份的调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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