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第二百一十五章·欢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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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光徐徐拉开这一天的薄烟,屋外清丽的叶清脆的鸟鸣和青蓝的天空,一声一息,一朝一影,均搅动着荒木歌川,莫共的眼眸和气息,这简直是天大的陷阱,荒木歌川坠入其中,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沉浸于这样的喜悦和幸福之中,他不敢动,不敢说话,甚至连呼吸都不再均匀。荒木歌川从未想过,他阴沉的命运里,竟也会有这般惊天动地的欢愉时刻。
莫共眼睛闭着,意识十分清醒。荒木歌川起身,望着莫共,又转过身来,过一会儿又回身望向莫共,俯下身最终还是不敢将唇落下去。荒木歌川迅速下床穿上便鞋,披着那身隔夜的深色睡袍,逃跑似的离开卧室,出门径直右转走向“共心斋”。刚才那一晌,莫共眼眸微闭,美得如露水轻沾未绽的花苞,荒木歌川忽然不知道,待会儿她睁开眼睛的时候,该如何面对她。
共心斋里,晨曦微和,荒木歌川打开莫共的那九张画像。两年前,莫共离开南京,荒木歌川又画了两张,其中一张是莫共抄诗的样子;另一张是莫共和莫鹤秋、莫锦丞以及明少福在一起时的样子,这一幅画中,荒木歌川把自己也加了进去,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样态,是他多年向往的。
一张一张摊开在书桌上,一遍一遍轻轻摩挲,荒木歌川回想起,那一年樱花纷飞时节初见她时的样子,那时便种入自己心中的一场霓虹大梦,没想到,现在竟成了真。那年岁逾深逾遥远而煎熬淬炼的一场梦,竟然真的会成真。
看着看着,荒木歌川又想立刻见到莫共,于是依旧片刻不犹豫起身走出去。到了卧室门口,惠口美子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荒木歌川这才想起他昨天吩咐过的,让惠口美子今天来见莫共。惠口美子听说莫共还活着,在荒木歌川和牧野和宏面前失礼痛哭出声。荒木歌川明白惠口美子一定十分想念她,所以这么早便来。荒木歌川靠在墙上,仰起头看屋顶上精致的纹理,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走进去,明白自己只能站在这里静静听屋里的对话。
牧野和宏明白这几日的轰然惊雷,该发生的一切都已发生,知晓他最尊贵的大佐阁下心底最柔软的忐忑,于是默默站在不远处,静悄悄望向荒木歌川。
屋外无声的紧张和激烈持续发酵,屋内悄无声息。莫共望着惠口美子,她眼睛里还闪烁着晶莹的泪光,而莫共,好像丝毫不为所动。
惠口美子轻轻握住莫共的手,莫共手背上的冰冷传透惠口美子全身。惠口美子不想再顾及那么多,迫不及待问道:“莫小姐,这一年,您还好吗?”
惠口美子开心的像个孩子,可是莫共却一言不发。
莫共看了惠口美子一眼,又望向窗外,双手被惠口美子握紧,有些不自在,便抽了出来。
惠口美子依旧笑意融融望着莫共,她当然感觉到莫共的冷然,但她也知道这一切的原因,她相信无论她们两人相隔多久不见,莫共的心性不会变。惠口美子再一次将莫共的手紧紧握住:“莫小姐,我们都很想您,这座府邸,没有您,真是失去了诸多意义。”
“你是来给他当说客的吗?”莫共无法再掩饰自己的心,昨晚回来她便想看一看惠口美子,莫共犹豫着,还是认真对视惠口美子。
“莫小姐,请容惠口冒昧说一句,您问我是否来这里当说客,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来,我只知道,你离开以后,大佐阁下整日把自己关在共心斋,不见人,不说话。后来听牧野阁下说,大佐阁下在书房里闭门不出,是因为里面有您的肖像画,反复翻看,有几幅已经被磨起皮。当年那具女尸从江里捞上来,所有人都以为您……但大佐阁下并不死心,南京城内城外、周边没日没夜的派兵搜寻。”莫共低着头沉默,惠口美子继续说,“我不知道男人对女人的爱是什么?但是大佐阁下对您,已经超越人的地步。”
莫共的白色睡袍垂在床榻上,窗外树叶沙沙沙,无论怎样,他都是敌人,是入侵者,他使用毒气弹、发动细菌战,这怎能原谅……斑驳的光影照进来搅得莫共更加头痛,眼神空洞迷离,晃晃悠悠的。
“莫小姐,我知道战争、流血、流离失所……这些灾祸,毁了您的家园,我知道您是中国新时代培育的女子,您十分热爱您的国家,可是,这些不是大佐阁下能够左右,也不是任何谁可以左右的。还请您,回头看一看他望向您的眼神。”
莫□□白的脸被空气蒸发掉,与上面的天花板一样寂静无声。
惠口美子意识到无论说什么都激不起莫共的神经,便不再言语,握住莫共的手,坐在这里静静陪着她。过一会儿,莫共麻木的神经思绪搅得自己一直心绪不宁,她突然意识到,这是荒木歌川的屋舍,于是立刻胡乱挣扎着要起床,发疯似地,不顾惠口美子的劝阻,穿着白色睡衣,随意抓起一件淡粉色披肩披在身上,鞋子未穿,一路赤脚跑出去,站在门口的荒木歌川被随风忽视。惠口美子十分担心,拿上莫共的鞋子跟着追出去,向经过门口的荒木歌川点头请示,荒木歌川微微示意,惠口美子一路追下去。
跑出来,莫共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只想找一间屋子让自己心绪静下来就好。她奔向一楼一间空室,惠口美子也跟着过去,莫共说自己想要写字,惠口美子便去准备笔墨纸砚来。
莫共说自己想要安静,惠口美子便轻轻退出去,站在门口。荒木歌川下来,交代了惠口美子一些事情,便离开了,他得去军部复命了。
莫共笔力遒劲,一遍一遍抄诗练字,不停地抄,抄了整整一天。
日起朝华,日中正巍,日落西山,莫共握紧的毛笔一直未停。写到最后一笺“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这句时,莫共顿感心惊肉跳,民国二十六年(1937年)汉中门的城墙上被砍的头颅和喷溅出来的鲜血忘记了吗?自己怎能够轻易背弃那泣血的誓言?
夜幕时分,莫共浑身酸痛,离开这间房上到二楼,沿着走廊慢慢往回走,走到尽头停下来,自己曾居住两年的房间,却发现侍女们进进出出拿着东西。莫共立刻走上前,除了固定的床和几具深色柜子搬不走之外,其他东西均已被清空,几名侍女躲在里面小心翼翼的打扫收拾,扑腾在空中的些许尘埃不知道要落入哪里。莫共十分愤怒,上前截住一名走出来的侍女,询问这是何故,那名日本女子立刻低下头,整个人噤若寒蝉,小声说道:“这是大佐阁下吩咐的。”
这时惠口美子走过来,站在莫共身后轻声说:“莫小姐的屋舍在这边,请跟我来。”
莫共立刻明白惠口美子说的是什么,跟随她到了荒木歌川居室,荒木歌川等在门口,一切都收拾停当,自己的梳妆台梳妆盒,自己曾经穿过的衣服……她曾经用过的所有物品和一些新采买的东西均安安静静摆放在荒木歌川居室里,她的梳妆台挨着荒木歌川的钢琴,此时看起来像是溪水枕着青山一般的宁谧,莫共挪不动分毫,不得不说,这一切确是精心布置的。
这是荒木歌川的卧室,但是他将屋里的陈设大部分都更换过,连那张最扎眼的天皇画像都取了下来,相反摆放了很多中国古典物件儿,都是她喜欢的雕木、字画、玉器。当年她家开典当行的时候,她就很喜欢跟随父亲一起观摩研究这些古物件儿,也见过很多好东西,如今,这房间里的一切都太熟悉了。
侍女们都已离开,莫共呆呆的在这儿站着。
过了许久,浓云一般的眼泪忽然含在莫共眼里,莫共感觉自己在这里有些待不下去,便立即转身,荒木歌川明白那是要离开的样式,立即上前一步,环腰抱住莫共,近似哀求:“请不要离开!”
一股悲凉复杂之意从莫共心底升起,漫遍全身,于敌寇之下苟且存生的她而言,这不是乞求,是命令!但不得不承认,这是命令,也是爱意。
她真正的幽禁开始了!万丈深渊的纠缠煎熬瞬时将莫共包裹,这煎熬之上的最高层是,她竟然有一丝贪享荒木歌川的情意,压在心底最矮的声音在低低哀诉,这一次,她可不可以不要逃离?可不可以有一次给自己漫天血泊的夹缝里求生的机会。
他是日军高级军官,她是潜伏者,她待在他身边,是否可以借用迷惑之名谋取自己的幸福?这一生,仅一次,就一次。
莫共的眼泪汹涌而出,她忆起当初跳下下关江边的绝望,莫共噙着眼泪忧绝问道:“当初我,宁愿葬入长江,也要离开你,我这样恨你,我们这样的距离,你为何还要这般?”
莫共抻开荒木歌川的双手,缓缓回身,泪水挂在她白皙的脸庞上,更显娇媚,如弱柳扶风,蝴蝶颤舞,荒木歌川瞬时无限感动和欣慰,欲言又止,思维和舌头一样,都打上了结。无论一年前,莫共是因为什么原因离开,此刻,她的眼泪是为自己而流,赔上一切都值得。
荒木歌川吻上莫共晶莹的泪水,她只感觉自己体无完肤的被这汹涌的爱意席卷。
深夜,两人相偎而眠,荒木歌川环抱莫共,轻抚她的手腕,那几道红印子依然清晰可见,荒木歌川柔声问道:“还疼吗?”
莫共轻轻摇头。
荒木歌川又问:“你想我吗?”
莫共深情的望着荒木歌川,不语。
“我好想你。”说着,荒木歌川将莫共抱得更紧了。
这熟悉又陌生的气息将自己笼罩的密不透风,莫共在心底一遍又一遍问自己,难道自己不想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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