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第二百五十五章·日记

莫共翻开日记。

        第一页：

        自从七月份以来，松浦市面主干道上，几乎每天都是上万群众聚集，将将要出征中国的帝国士兵围的水泄不通，人们热烈挥舞着太阳旗帜，即将踏上远征之路的士兵们纷纷脱下土黄色的军帽，齐刷刷从列车车窗里探出头，向人们挥动着手中的帽子。每一个人都热情高涨，红光满面。

        不知为何，这段时间来，我总是有一种莫名的心慌，我也要去中国参战吗？但母亲说我只有十二岁，只有成年男子才会被派去打仗。我便放心一些了。

        日期：昭和十二年（1937年）八月六日

        第二页：

        忐忑了几个月，还是逃不了厄运，今天回家之后，母亲告诉我，我也要出征中国，我不想去，母亲也不想让我去，昭和六年（1931年）七月份父亲去了中国，便杳无音讯，根本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按照条例，本来未成年人是不需要参战的，可是军部来人说，之前计划三个月□□，并未实现。所以要派更多的人去中国参战，加速中国的投降。母亲一直和军部的人哭诉着说，家里已经有人参战，我只有十二岁，无法参战，可是那些人根本不听。我和母亲相拥哭泣。

        日期：昭和十二年十二月一日

        第三页：

        今天，从热田港乘军舰出发，我们开始踏上去中国的征程。

        万人拥在港口望着即将远行的士兵，人头攒动，挤的水泄不通，连续不断的欢呼声、呐喊声，人们脸上都胀的异常通红。“大日本天皇万岁！”“你们是永久的骄傲！”“大日本帝国万岁！”“民族英雄！”……这样的呼喊声不绝于耳，而我，只想多看母亲几眼，可母亲被挤在人群中，她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直到她的脸显现成针尖般大小，我再也看不见她。我紧紧揣着母亲临走时送给我的“千缝针”，怀着忐忑的心情，在船上颠簸两天两夜之后，终于在一个码头登陆，他们说这里是中国的天津大沽口，通行的士兵看到天津大沽口，发出“啊，这才是我们的家乡”“我们生来就应该住在这里”的感慨，而我丝毫感受不到他们的兴奋。

        昭和十二年往后的日本，人人都说，皇军的任何一场出征都是剧烈狂热的，从东京到仙台，从熊本到金泽，从京都到名古屋，日本的每一座城市都出现狂热的出征场面，出征士兵在城市的主干道列队而行，两旁是挥舞着旗帜的群众。有的士兵在人群中发现亲人，就上前拥别，然后揣上一片“千缝针”。

        日期：昭和十二年十二月五日

        第四页：

        来中国一周了，虽然我内心还是忐忑不安，但是长官们都说无需担心，要不了多久，中国就会灭亡，最晚不超过今年年底，还有人说，今年的圣诞节要庆祝的就是中国投降。临走之时，母亲也这样说，这样一来，我便不需要担心，要不了多久我就可以回去了。一想到，能够见到母亲，我便十分开心。期盼着，年底快点到来。

        日期：昭和十二年十二月十二日

        第五页：

        今天是来中国的第十六天，第一次参战，原来战争如此恐怖。从清晨六点开始打，傍晚时分，我们终于侵入了他们的领地，激战一整天没吃一粒饭，没喝一口水，一直在打。那些被俘获的中国士兵全部被皇军所杀，一个都不留，最后一个俘虏，他死之时，一直看着我，那绝望的眼神，我永远都忘不了，我心惊肉跳，不敢直视他。

        我不想杀人，可他们逼着我杀人，我真的害怕，我不敢杀人。他们是人还是魔鬼，那些人，那些中国士兵也是人，为什么杀死一个人能这么容易？他们已经是俘虏了，没有任何战斗力没有危险，为什么还要杀死他？为什么？

        谁能告诉我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母亲，我好想回去！

        日期：昭和十二年十二月二十一日

        第七页

        今天下午，在南京郊外一片空地上，士兵们把抓住的五百多名中国百姓和俘虏用铁丝网围起来，把汽油倒在他们头上，然后放火。刚一点燃，大火便迅速蔓延，方圆多少米，全部染着熊熊火焰，人群中发出咿呀咿呀的惨叫声，人的身体烧着的怪味四处传过来，我恶心的吐了。我躲在他们背后不敢出声，也不敢去看那场面，我紧紧按住耳朵，可是那淬炼的声音还是传过来。为什么要用如此惨绝人寰的手段？那些人明明已经投降，手无缚鸡之力。耳边还传来士兵们的怪笑声。

        临行之前，长官教过我们的《战俘待遇之日内瓦公约》：一旦被捕，敌人要给予战俘人道的待遇，他们不得歧视、杀戮、残害、虐待和施以酷刑，不得将我们关押在人身安全没有保障的地带，不得将我们作为人质，不得损害我们的个人尊严，包括恐吓和观众好奇的烦扰，特别是不得对我们进行侮辱和降低身份、不得作为报复的对象。不得因个人行为而受到集体惩罚，战争停止后不得拖延释放。一旦被抓，要理直气壮和中国士兵交涉，绝不可以受虐待。可为何，他们都没有遵守战俘公约？”

        日期：昭和十二年十二月二十二日

        第九页

        战争太苦了，他们说去年年底就能结束战争，我就可以回去了，可今天是来中国的第五十天，已经在中国过完了元旦，我还在这里……临出发之前，他们口中传述的年底占领中国，完全是痴人说梦，现在两个月过去了，那么多士兵牺牲，才勉强换得攻占南京，虽然中国首都沦陷了，但是他们一直在抵抗，迁都移到大后方，还听说，全中国人的愤怒都被激了起来，这场战争遥遥无期。打完南京，中国人不投降，还得去别的地方继续打仗。我不想再打仗，真的不想在打仗了，我要回去……

        出征之时，人们都怀揣着兴奋的心情，将要打仗的士兵，和带着无限期盼的家属，人人都以为中国人不堪一击，只要来到中国，便会占领中国，中国就是我们的。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焦灼不堪的苦战。这战争，是噩梦般的回忆。

        日期：昭和十三年一月二十四日

        第十五页：

        今天是来中国的第三个月，我每天数着日子，整整三个月了。

        今日，我因为还是不开枪杀人，被我的长官拉过去狠狠地训斥，他恨铁不成钢，对我大打出手，我被打的鼻青脸肿，但我缩在角落里一动不敢动，他凶狠的模样太吓人了，我不敢直视……妈妈，我想回家，我不想在这里呆了，这太痛苦了。一起过来参战的士兵，我们都是新兵，新兵虽然对于过于血腥的场面感到颤栗，但他们说杀过几次人之后便没有感觉了，他们都劝我要开枪，可我还是不敢杀人，十分害怕，妈妈，你知道吗，我非常害怕。一闭眼，我就会做噩梦。

        我以为最多半年，就会回到长崎，回到母亲身边。母亲如果知道战争是这么残酷，一定会非常痛心，母亲是不是每天都在担心我，为我流泪。我该怎么办，我怎样才能回去？

        日期：昭和十三年三月五日

        第十七页：

        我的伤稍微好了一些，可我对于那名长官极其害怕，我不敢走在他身边，也不敢直视他，我害怕他还会再打我……

        昨天晚上，入夜后，中国敢死队匍匐逼近日军堡垒、壕沟，他们混在尸体堆里，忍了一宿不动。天亮后，中国军队先发起炮击，炮击结束后，他们又奋起做近距离肉搏，这当然极其危险，因为稍有闪失，敢死队员就会被自己的炮弹炸飞，他们竟然这般拼命，真的是不惧怕死亡，我们躲在壕沟里看的目瞪口呆。

        今天早晨，部队给我们发了饭团，栗羊羹，汽水和香烟。这些日子，我们基本上都是靠挖红薯和芋头果腹，渴了就喝溪中的流水，饥饿难忍，他们说因为昨日激战一天一夜，所以今天给我们多发些吃的。

        还有，今天我还接到了消息，那名打我的长官昨夜为帝国玉碎了，我内心说不出的感觉。

        日期：昭和十三年三月十八日

        ……

        第六十七页

        来中国已经第五年，我已不再抱任何回去的希望，能活着已是上天的恩赐。

        我本以为今天就是我要离开人世的日子了，这一场仗，我们的军队被打败，很多人都牺牲，有的人跑了，只有我一人投降成为俘虏，我以为我要被他们杀了。万万没想到，我被中国士兵抓住以后，他们没有杀我，以前，我们的军队抓了中国士兵，就把他们都杀了，而他们没有……

        他们不仅没有杀我，来了一位会说日语的姐姐，愿意让我留下来，给他们做后勤工作，我以后都不需要在前线打仗了，我只要跟着他们就好，他们不会害我，也不会逼着我上战场。这真是天赐的恩惠，母亲如果知道这样的事，也会为我开心吧。

        这位姐姐真是神女下凡，那么温柔和善，非常亲切。

        这是我来中国打仗以来，最美好的事情。

        我觉得我的人生开始有了转机，这位姐姐还说战争结束以后，会送我回日本家乡。

        日期：昭和十七年（1942年）二月十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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