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第二百八十九章·俯首

“日本自‘明治维新’以后，资本主义迅速发展，国家逐渐强盛起来，整个日本确实摆脱了沦为半殖民地的命运，建成了当时亚洲仅有的独立自主的资产阶级国家。然而，虽改革成功，但日本在国家制度和社会生活中仍然保留着大量封建因素，封固守旧，难以剔除。你们疯狂鼓吹‘国民要为国家献出一切’，你们国家这样的国情铸成了后来疯狂的‘军国主义’。你们这个政权不仅对外积极扩张掠夺，而且连国内民众也不放过，对内残酷剥削和镇压劳动人民，通过强行手段给国民洗脑，使整个民族为了你们狂妄的‘军国主义’政策赔上一切！最后得到的是什么呢？整个国家千疮百孔，所有国民失去了原有的平稳生活，成为名副其实的‘难民’。”莫共口若悬河，说到这里忽然停下来，指着荒木中岛，“而你，你倚仗着自己曾经是为国参战的功臣，在今日这萧条社会中依旧可以高枕无忧，在这里高谈阔论，但你有看到街道上那些流离失所的难民吗？那些失去房屋的人们、失去父母的孩子你看到了吗？那些参战归国以后断腿断胳膊残缺不全的士兵你看到了吗？所以说……我不知道到底是谁可悲？所有这一切，都是对你们这些军国主义法西斯侵略者发动战争的惩罚！不过最可悲的是，替你们背负这惩罚、这恶果的是那些无辜民众！”

        荒木中岛甚为诧异，他只以为这是一个普通的甚至精神有些问题的女人，没想到竟如此博闻强识，□□女子当中竟还有这般学识的？荒木中岛很想不通，但他的面色中丝毫诧异都未显现出来。

        旁边坐着的大山赫岭感觉自己的下巴都要惊掉下来。

        莫共不理会他们的诧异，继续说下去：“还有你刚才所述的你们的战神‘乃木希典’和‘东乡平八郎’。乃木希典，甲午战争过后，他成为台湾总督，因无能治理不了台湾，便几次三番提出将台湾卖与别国，我想堂堂‘帝国皇军’应该有不少人耻笑他这样的行为吧？还有，1904年进攻旅顺之时，乃木希典使用‘人海’‘地道’‘夜袭’等战术，不管不顾甚至将人当成‘肉弹’向敌军源源不断的‘发’过去，都无法攻下旅顺的203高地，而真正攻下203高地的是另一位叫‘儿玉源太郎’的参谋长，因为203高地被攻下，所以俄国败局已定。真是万分讽刺，军国主义推行者为了奴化本国国民，将乃木希典吹嘘成一位‘陆军战神’，实则在旅顺这场攻防战中，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愚将、败将！战争中途，许多战死士兵的乃木部下家属都在苛责他的‘暴戾行为’，连自己本国的人都不认可，竟然也能被这般歌颂？不过是你们自欺欺人罢了。”

        荒木中岛嘴唇颤抖着，伸起右手一巴掌盖过去：“我打死你！”

        莫共凌厉的接住这位老朽挥过来的巴掌，故意挑衅：“我也没说什么呀，才这么几句话你就受不了了？”

        “你？你这个贱婢子，竟敢如此猖狂？”

        “我也是与阁下学会的。”莫共又将招牌微笑挂在脸上。

        “井上，把她……把她给我撵出去！”荒木中岛命令道。

        “且慢，且听她说。”大山赫岭神采奕奕的站起来拦住荒木中岛。

        莫共定了定神，微笑着继续说道：“刚才说到哪儿了，哦，东乡平八郎，东乡平八郎在你们这个国家也许能称得上‘战神’。但东乡平八郎‘一生俯首拜阳明’，人尽皆知，再伟大的战神也不过是我祖国大哲学家王阳明的信徒。再论你们如今的年号——‘昭和’，‘昭和昭和’，‘百姓昭明，协和万邦’。殊不知这‘昭和’二字却是出自中国古籍《尚书》，而年号‘大正’这两字也是出自中国古籍《易经》，‘大亨以正，天之道也’。只有文化贫瘠者，才会去偷窃别国经典古籍来用做自己国家的年号。你们这样的民族有多可悲，连年号命名如此重要的事情，都是偷来的！”

        荒木中岛大声喘着粗气，他更加不可思议，本以为是一介愚民，她怎会对帝国的将军重臣了解如此之多？怎会知晓帝国这么多东西？

        井上芳成的愤怒也已经燃到极点，但碍于客人大山赫岭，只好默默忍着。

        “你们这个国家，你们国家的人，不仅盗窃别人的国土，还盗窃别人的文化，为什么要盗窃呢？因为你们自己没有，因为万般贫瘠，所以只能去盗窃别国。无论到了什么朝代，你们这个国家都是可耻的文化末途者！”是在突然之间，莫共明白，自己今后活下去的动力便是和这家人对着干。这几个月来，莫共已经受够了这老朽对于军国主义的高谈阔论。“一个贫瘠的民族是怎样的惨状，七世纪之前，日本连文字都没有，之后，采用我国的表意文字作为自己的语言，奈良城都是仿造中国的京城建造的。日本文化到生活领域，有哪一样，不是复制中国的？”莫共怒声道：“告诉我，有没有例外？”

        “荒木君，请问，这位女子到底来自哪里，她是什么身份？”大山赫岭越听越不对劲儿，他早都想问了。

        “她……她来自……”荒木中岛的嘴又结巴了。

        “我来自中国！”莫共铿锵答道。

        一名中国人竟能将日语说的如此流利，且没有半分口音，大山赫岭更为惊讶。

        “别听她乱说，她神志不清，所以胡言乱语。”井上芳成赶忙解释道，“她来自横滨，家中亲人都死了，受了刺激所以一派胡言。”

        “哼！”莫共冷笑一声，对于井上芳成这一番谬论，她并不打算解释，只是淡淡说道，“无论怎样狂妄自大的鼓吹侵略过程有多么精彩，但结果都是一样，那便是你们失败了，日本失败了！”莫共说着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蕞尔小邦，垂垂老朽而已，你们要永远铭记一点，你与你的国家都是战败者！”

        这一笑容最大程度的刺激了荒木中岛，“战败者”这三个字更是如坚硬的石子激起了水面的波澜，只见他面目狰狞，幽幽的瞪着莫共，抬脚便向莫共踹去，莫共轻松躲开。荒木中岛自知今日颜面尽失，不得已转身向大山赫岭说道：“大山君，今日我们浓厚的兴趣突然被打断，真是抱歉，改日我再到府上拜访您。”

        荒木中岛强忍着暴怒，依旧对大山赫岭保持了礼貌和客气。

        大山赫岭自知已被下了逐客令，且这名女子身份不简单，便识趣的起身。

        待大山赫岭离开，荒木中岛才不再压抑自己的怒火。荒木中岛堆积的愤怒更甚，他深陷的颧骨如飓风卷噬天地之时荡起的一圈又一圈波纹，随时爆裂。

        “你是一个什么东西？敢在我面前放肆言论？”

        荒木中岛几乎是冲到莫共身边的，他再一次挥手要扇莫共，莫共十分自然的接住，再将它甩开。

        竟能接住自己的巴掌，几次躲过自己攻击，荒木中岛清晰的感觉到，她的力道不似普通女子。

        “你这样卑贱的身份，怎么敢站在长者面前说话？”井上芳成恶狠狠的瞪着莫共，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

        莫共意犹未尽的伸了伸脖子，满面笑容，只是静静看着眼前这两个跳梁小丑。

        莫共这一动作，更加刺激到了井上芳成：“你一个□□贱民，安敢冒犯帝国皇威？敢冒犯爷爷？”

        “哼，失败者而已，有何不可冒犯？”莫共依旧微笑着，直视井上芳成，她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她真是开心。

        面对井上芳成的逼近，莫共安然不动，泰然自若，不仅丝毫不乱，好似眼睛都不眨，他们之间的空气都不再流动，密不透风。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井上芳成内心竟有一些松动，从未有女子敢在她面前这般自信和凌厉。

        荒木中岛一言不发，幽幽的站着，眉头紧蹙，双目紧锁莫共。

        “共儿，我今日读《三国演义》，读到二十七回，其中有一部分内容不解，还请共儿与我解惑。”荒木江贞突然走到莫共面前，微笑说道。

        一丝惊讶闪现在莫共脸上，莫共犹疑几秒，礼貌回复道：“非常荣幸，乐意往之。”

        随之，莫共与荒木江贞一同前往荒木江贞书房，留下后面诧异大过愤怒的井上芳成和荒木中岛。

        庭院深深，重帏幽然，清宵细细，墨林堆烟。

        上午与荒木中岛那位老朽对峙之后，他便出去了。莫共想着，估计这个冥顽不灵的老朽被气在了咽喉上，莫共未再理会。倒是荒木歌川的父亲荒木江贞的举动让她有些不解，当时进去荒木江贞书房，他书桌上确是一本旧装版的《三国演义》，二十七回刚好是“美髯公千里走单骑”。荒木江贞与自己探讨一番，也未聊起别的任何，相处的氛围倒是非常融洽。只是这位荒木江贞在家中从不言语，与自己说过的话也就那么几句，不知今日是为何……

        今日一整日也未见荒木歌川，莫共微微闭着眼，在院子里一坐就是整个下午。此时夜幕并未降临，只是日光西斜，暮色深厚一些，巨大的孤寂和悲伤忽然袭来。自从那日“共心斋”中不欢而散，荒木歌川已有十多日未与自己说过话了，莫共也并未觉得哪里不妥，平静安然就好，这就是她接下来的人生！

        于是，莫共回忆起，好像有无数个夜晚都是这样空洞，也将会有无数个夜晚都将会这样陪伴她，莫共眼眸深邃，寂静无声。

        这时，田中朝香从荒木家大门走进来，见那名□□女子坐在庭院里，便立刻放慢脚步。院落中没有任何人，田中朝香便停下来，盯着莫共，站立不动。许久，莫共转过身来，田中朝香忽而咧开嘴，向莫共香甜一笑。莫共浑然，内心微微一抖，又转回身去。场景如此之尴尬，这笑，田中朝香不自觉收回去。

        莫共保持原有的样态，背靠座椅，向日落方向望着，落日余晖洒在莫共脸上，此时，她才有了些许的恬静安然。田中朝香站在离莫共很近的地方，并不打算离开。时间缓缓流逝，莫共深恶这双盯着自己的眼睛，于是起身。

        “莫小姐这是要去哪儿呢？”田中朝香突然向前一大步，拦在莫共前面，两只三角眼向上挑起，干瘪的嘴唇露出奸邪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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