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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风雨欲来(二)


很快,差役便带了一名女子进来,素衣白衫,容貌却出众,这简陋的驿站的房间,仿佛也因她踏入而有了颜色。

周广通一看到她,就绕过桌案,不等她拜,便上前虚扶了她一把:“世侄女,快起来。”

女子落落大方地抬头,一双眼睛漆黑明净:“周世伯可还记得小女?”

他如何不记得?即便他年纪大了,记性不佳,可是见到她这双眼睛,就什么都想起来了。她这双眼生得跟她母亲一模一样,如今她也长到亭亭玉立的年纪,就仿佛故人从画中走出来了一般。

他将厢房内的多余人员全部屏退,问她的来意之前,最先关心的却是她为何在这长寿县。长寿县已近京师,她是墨家的嫡女,是万万不该出现在这个地方的。

得知她是从尧州逃到陵安时,他神情中更是多了丝严肃,问她:“你在陵安一事,令尊……定远候他可知道?”

她的语气极平淡,道:“侄女如今只是尧州一名牙商的女儿,自离开尧州时,定远候便不再是侄女的父亲。”又恳求他,“还望世伯能够为侄女保守秘密,否则,侄女只怕要死在墨家死士的手中。”

周广通听罢,想起她家中的那些纠葛,胡子又气的吹了起来:“定远候他……待自己的女儿,怎能如仇人一般!有他这么当爹的吗?”

她转头望向庭院中的桃树,语气轻得好似在说他人之事:“在他心里,我只怕从来都不是他的女儿罢。”

周家与墨家是世交,周广通与她的祖父更是忘年的好友,当年便是他举荐萧砚到墨家教书,而眼前这姑娘与萧砚的婚事,都还是他保的媒。

想到这件事他就来气。

当时,他有两个得意门生,一个便是萧砚。虽说他家道中落,却保持着一颗清傲、不与世俗同流的心,十分难得。得知他退婚时,他这个媒人一方面为他的这一举动勃然大怒,一方面又觉得,若他当真进了墨家这般的百年世家,不是被吞噬得骨头渣也不剩,便是要碰得粉身碎骨。

濯濯清流向来容易被浊流吞噬,而这世界,从来都不是一个清浊分明的地方。他还是太年轻,太理想了一点。

也是对这样的现实看得很清,当时的他想要抬举的门生,也并不是萧砚,只是阴差阳错,才将他给荐去了墨府。

宋然见他神色变幻不定,不知在想什么,忍不住出声提醒:“周世伯?”

他回过神来,忙关怀地问她正事:“世侄女,你此番来见老夫,究竟所为何事?”

她抬眸,道:“侄女便不拐弯抹角了。有一件事,还请世伯如实告诉我。”她盯着他,道,“侄女的身世,想必世伯很清楚。”

周广通没料到她竟是为此而来,一时不知该以什么表情来面对,眼睛也避开她,目光一时找不到该落在何处。

“你的身世有什么可问的,爹是定远侯,墨氏家主,娘是大将军的女儿,太后的义女,你就是他们的女儿嘛,没什么悬念。”

宋然见他说这番话时眸光闪烁不定,便知他有意隐瞒,却仍保持冷静的语调,努力不显得咄咄逼人:“周世伯,您与我娘相识数十载,是我娘的良师也是益友。在我娘嫁入墨家的那一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的亲生父亲,究竟是定远候,还是另有其人?能够为我解惑的,这世上也只有世伯您了。”

自她出生,她的父亲便不喜欢她,小时候她不明白,等她长大了一些,听到了一则流言,说她的母亲嫁入墨家一个月时,便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如果果真如此,那么她的“父亲”,又凭什么喜欢她呢?

她的声音不急不缓,却让周广通浑身都如灌了铅一般。他不说话,思绪却早早就回到了当年。

二十年前。

他当时初任尧州府学,眼前这位姑娘的母亲还是个妙龄的少女,彼时,她的几个兄长都是他的门生,而将门出身的她,时常扮成男装,跟他们厮混在一起,因这层关系,她逐渐同他这个先生也熟稔了起来,还时常来向他请教功课。她模样生得美,性情又好,文才武略,都出类拔萃,他很快就对她暗暗倾心。但他顾念着年纪和伦常,始终不敢表露心迹。

不过很快,他便明白,她常常来讨教功课,并不是真的喜欢学问,而是为了见客居在他家中的那个人。

那人是翩翩佳公子,便如同后来的萧砚,值得任何人为他倾心……

年过半百的老人陷在往昔的回忆里,直到年轻女子的声音在空寂的厢房中响起:“周世伯的心中,好似已经有了答案。”

他终于开口:“在嫁给定远候之前,你娘的确有一个倾慕之人。但是,那人的名字,老夫不想提,也不会提。只能告诉你,他们之间发乎情止乎礼,绝不会有任何逾越。”他神色紧绷,不再年轻的脸上,每一道皱纹都透着防备,“上一代人的事,该让他们上一代解决,侄女又何必再追究呢?”

宋然敛下眸子,极力隐忍,颤抖的声音却透露了她的情绪:“周世伯,那个我称作父亲的人,没有一日当过我的父亲,那个我唤作母亲的人,也没有一日当过我的母亲。若是不能明白理由,侄女又该以什么样的面目活在这世间呢?”她的指尖开始发麻,美丽的眼睛里一片黯淡,但她很快抬起头来,脸上是要与她迄今为止所对抗的东西抗争到底的决心,“可我想堂堂正正地活下去,所以今日才会来找您,只有您才知道,我到底是什么人,我应该是什么人。”

周广通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日竟会被一个小姑娘逼得心神动摇。

他使尽浑身解数,才止住那想对她和盘托出的欲望,含糊道:“只怕要让世侄女失望了,许多事,老夫也记不太清了。”

宋然抓住最后的机会,身子也不由得往前倾去:“听闻周世伯从前与顾蔺生是很好的朋友,二十年前,他也曾有半年的时间客居周府,听说,你们后来因为什么事情决裂,甚至闹到割袍断义的地步,此事,是不是同我母亲有关?”

她一口气问完,他却避重就轻:“我与姓顾的不过是政见不合,无关男女情事,世侄女,你想多了。”换了话题,“老夫这次上京还有件要事要办,等老夫办完此事,你随老夫一起回浙江吧,老夫会将你当成亲生女儿一样好好照顾你,再为你择上一门门当户对的婚事……”

宋然知道,自己今日是白来了。

她掩去失望之色,道:“多谢世伯,若是被墨家知道世伯收留了侄女,只怕会给您惹上无尽的麻烦。两家世交,不能因为我闹出嫌隙。”

周广通见她神色坚定,又思及定远候那人麻烦的性情,也不再坚持,转而关心她在陵安的生活。一问一答,小半柱香便过去了,他忽然顺口提到:“几日前,少垣还在老夫那里住过几日,那时老夫还疑心,他怎么跑这里来了,如今看来,怕是来找你的。”

“……什么?”

听到少垣的名字,宋然的脑中不禁嗡地一声。不待她询问,突然有个差役慌张地闯进来:“大人不好了,廷卫司的沈大人来了!”

宋然的手微微一抖,沈寒溪的消息果真是灵通,这便找上门来了。

周广通听到沈寒溪这三字,眉眼便是一沉:“他来做什么?”

往门外看去,眼见一个着锦衣、披墨袍的男子进入视线,宋然慌忙起身,可是此时出门必然会与沈寒溪迎面撞上,她一时有一些手足无措。

周广通见她慌张,忙示意了一下他身后的那座屏风,道:“世侄女,你藏到屏风后面去,躲着不要出来。”

可不能让这杀神见到她,她与她母亲一样,是出众的美人,万一被这小子看上了可怎么办?

等沈寒溪进来时,周广通咳了一声,脸上挂起冷漠与拒绝,转过身去,看见屏风后露出的一角衣襟,忙又咳了两声示意,看到她将衣服往里揽走,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沈寒溪目光在屏风处停了片刻,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唤道:“恩师。”

周广通背着手,并不回头,凉声道:“沈大人当老夫外面那些差役是死的吗,竟也不通传一声,便闯了进来,是看不起老夫这个浙江按察使,还是跋扈惯了忘了礼数?”

沈寒溪也不为他的讽刺生气,自己找个位子坐下了,他身后跟着的锦衣郎麻利地递了一杯茶过去,他神色闲适地接过茶盅,仿佛来的是自己家一般。

转眸看见被人喝剩了半杯的茶盏,问道:“恩师适才有客人?”

周广通道:“已经走了。”

沈寒溪哦了一声,道:“听闻恩师来到了长寿县,学生正好在附近有公干,就顺路来见见恩师,多年不见,看到恩师还是这般康健,学生也就放心了。”

周广通回头见他不请自坐,登时火气就上来了。

“沈寒溪,便没有人教过你尊师重道吗?!”

沈寒溪从茶烟间抬眼看了他一眼:“您亲自教的,学生怎么敢忘呢。”眼里笑意一闪,将杯子放下,好整以暇地望着他,“恩师现在又认沈某这个学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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