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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主仆重逢


龙蟠听了她的话,当即沉下脸去:“你说的是何人?”

她张口许久,终是说不出那个名字,却听那白袍男子自口中吐出三个字:“刘明先?”

她为这三个字脸色瞬间煞白。

“看来本官说中了。”他的话音里并没有同情,淡淡命令她,“继续说。”

她捏紧衣角,极力克制情绪:“那人不光对六娘如此,这数年间,他欺压了不少良家女子。那开酒坊的许姑娘,便是他觊觎许久的对象,可是,不等他对许姑娘出手,许姑娘便被松年县衙的周子澄周大人抢先纳了去。他与周大人的积怨便是由此而来。”

据她所言,这半年间,刘明先也常常到周府闹事。三月十五,也就是案发的那一天,他们白天便已经起过一次冲突,到了晚上,刘明先与人在酒楼喝酒,回家的路上经过周府,便又借着酒力闯进去,刺伤了周子澄。因他烂醉如泥,刺伤人之后,竟浑然不觉地睡在了周家的院子里。恰好那日陈瘸子巡街,碰到了要去报官的周家的小厮。因那刘明先财大势大,他不便立刻拿人,便让那小厮先回去,自己去府衙喊人。

中途,他又怕刘明先会对周家人不利,半路折了回去。

可是,当他来到周宅时,周府的所有人,连同那个报信的小厮,已被人用刀砍死。刘明先则手握杀人刀,醉醺醺地躺在前院里……

听完六娘的话,沈寒溪眯起眼睛:“也就是说,你大哥并未亲眼看到刘明先杀人。可他的证词,却言之凿凿,仿佛那场凶案是亲眼所见。”

而且,周家上下二十多口人,陈瘸子离开周府又折回去的时间,也不够他独自砍死那么多人。

更何况,他喝得烂醉如泥,又怎有那个力气?

六娘将呼吸平复下来,哑声道:“有人给了大哥好处,让他做伪证。大哥他为人正直,即便因六娘被那人糟践,对他怀恨在心,也不会违心做伪,若是因此让真凶逍遥法外,也对不起那死去的周家的冤魂。都是为了六娘的赎身银,大哥他才……”

龙蟠听完来龙去脉,暗暗摇头。这陈瘸子也是一时鬼迷心窍,给自己招来了不必要的杀身之祸。可是,即便他没有收这笔财款,作为这个案子的目击者,对方恐怕也是不会让他活下去的。

“这些话,都是陈瘸子告诉你的?”

她摇了摇头:“是六娘偷听来的。周家出事的那一天,六娘做了一个香包,想要送给大哥,便从楼里偷偷跑去大哥家中,谁知,正撞见那人来找大哥。那人说,上头有人要让这桩案子,坐实在刘……”她深呼吸一口,终于道出那个名字,“坐实在刘明先的头上。”

她说罢,突然跪下去:“大人,杀害六娘大哥的人,和将此案嫁祸给刘明先的人是同一个人。六娘所言句句属实,请大人明察。”

她埋头在地上,听到起身时衣料摩擦的声音,而后,便有一双脚停在她的面前。

白色的靴子上,有银丝绣成的精致暗纹。

“若是那日与你大哥密探的人出现在你的面前,你可能认出他来?”

她道:“六娘能。”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那刘明先也是死有余辜,只是连累了周家人也给他陪葬。过两日,你随本官回陵安,将这番话在大理寺重新再说一遍。你可敢?”

他虽是在询问,语气也十分随意,却自有一种不容人拒绝的魄力,她抬头,目光坚定:“六娘敢,六娘要助大人找到此案的真凶,为大哥报仇!”

闻听此言,一丝轻笑自那双线条流畅的薄唇间漏了出来,虽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却感受到了他对自己的嘲弄。

他却没再说什么,抬腿从她面前走了过去。

哑巴一直等在外面,见沈寒溪出来,眉眼微沉了一下,走上前去。

沈寒溪淡声:“这个六娘是本官的重要人证,本官要她活,她便不会死。风公子的怜香惜玉之心,现在可放下来了?”

哑巴眉间轻轻舒展,但是沈寒溪却明显是会错了他的意。

他开口:“宋姑娘呢?”

带六娘来廷卫司之前,他去了一次杨府,杨府的下人见他衣着普通,便不屑回答他的问题,只说宋姑娘出门了,让他等着。他便以为,宋然是跟沈寒溪在一处的。他个性木讷寡言,又不喜欢同人打交道,能多问几句就能明白的问题,偏偏不肯问。

沈寒溪听他此话,以眼神示意一名近侍。

那人上前,道:“宋姑娘今日同杨夫人一起去逛了苏记绸缎庄,在玉梨园听了场戏,便打道回府了,不过,马车走到抚宁巷时,却突然掉了头,去了元宝巷的周广通大人家,在周府停了有小半个时辰,如今应是已经回到了杨府。”

沈寒溪看了一眼哑巴:“都听到了?”

汇报得这般详细,看来是有影卫随时跟着,哑巴放下了心,见沈寒溪往门外走,便也抬脚跟上去。

房间之中,龙蟠对着那个跪在地上的小小身影道:“大人都走了,起来吧。”

她却以跪姿转向他,道:“六娘还没谢过大人的救命之恩。”

听了她的遭遇,龙蟠也颇为同情,小小年纪,被那人渣给糟蹋了不说,唯一的大哥又遭此横祸,若换做别的姑娘,接连受此重击,只怕已然崩溃。她今日的这些证言,却仍条理清晰,实属不易。

他伸手将她的手臂捞起,那个小小的身子却在他触碰到时重重一缩,他虽是个粗人,心却不粗,将她捞起后便立刻松开,尽量放缓语气:“你放心,廷卫司中并非全都是刘明先那种下流卑鄙之人,有我在,也绝不允许任何人对你乱来。你便安心住下吧。”说罢,便吩咐属下如何安置她。她从旁听着,神色缓缓松了下来。

沈寒溪登上回杨府的马车,暗暗思量,那丫头去周府拜访不出他的意料,但她又何必非挑与杨成万的夫人一起逛街时去,独自去拜访不是更好?而且,马车是在回杨府的途中突然转向的,看来是临时起意。

坐至车内,不禁又自嘲一笑,本想晾她一天,她倒是比他还忙。

宋然陪温氏跑了一日,微觉疲惫,一回到杨府,便立刻去沐浴更衣。刚晾干头发,杨成万便携了两个下人来敲她的房门。二人相互客气了几句,杨成万便笑呵呵地让下人把带来的东西打开。宋然打眼一看,都是奇珍异宝。

“宋姑娘,这些小物件,不值几个钱,都是本官的一些心意,您一定笑纳。”

宋然自是谢绝:“无功不受禄,小女怎好接受杨大人的好意,大人还是收回去吧。”

“哎哎,不过是小小的见面礼,听闻宋姑娘同贱内相谈甚欢,本官公务繁忙,还指望着宋姑娘多陪贱内散散心呢。”

宋然听他一副对发妻情深义重的样子,对他的表里不一更是厌恶,表面却不露声色,从那些礼物中挑了一个最普通的白玉瓶:“杨大人实在客气,这个白玉瓶十分合小女眼缘,便送予小女吧。”

这是除这一件其他的都不收的意思。不过,也算给了他面子,杨成万只好挥挥手让人将其他的东西收回。

“本官就不打扰宋姑娘休息了,那个……”

“杨大人放心,小女会在贺兰大人面前多多美言的。”

得到她这句话,杨成万满意地离去。

宋然望了那桌上的白玉瓶一眼,无奈地笑笑,见门外有桃花开得正好,便找了小剪子,预备剪几枝桃花插进去。她虽不喜欢杨成万的殷勤,但物件到底是无辜的。

正踩着小凳子剪花枝,忽透过枝杈看到了一个身穿白衣的影子。她想起昨夜的事,不禁有一些失神,一时忘了自己还站在高处,脚下一个不稳,从那凳子上跌落下来。

沈寒溪已来到近处,见状脚步微微快了一些,但走到一半,又顿住脚,嘲弄地望向她。跟在他身后的哑巴早健步上去,将她从地上扶起,为她拂去身上的草叶。

宋然也顾不上疼,喜道:“哑巴?”

哑巴朝她点了下头,问她:“没事吧?”

她摇了摇头,问他如何追上来的,他一一作答。

沈寒溪立在一旁,见二人情状,神色更加冷淡。

杨成万听说他回来了,远远迎过来,一副谄媚的模样:“贺兰大人,您劳碌了一日,必定累坏了吧,下官已备下薄宴,请大人移步……”

沈寒溪这才从宋然和哑巴身上收回目光:“本官有些累了,薄宴便免了吧。”

杨成万立刻道:“是是是,都是下官考虑不周,下官请人做些菜来,送至大人的房间。”

宋然听到沈寒溪的声音,耳朵不知为何,微微有一些发烧。不由自主的往哑巴身后躲了一步,却从脚腕处传来剧烈的痛感,只怕是适才摔下来时,将脚给崴了。

哑巴忙将她搀住,见旁边有一方石桌,便将她搀去那里坐下。

杨成万看见哑巴,好奇问道:“不知这位是?”

那年轻人衣饰普通,不似官门中人,肩头还背着一个包裹,似是刚刚从外地赶来。再看他与这宋姑娘的亲密举动,心头一悚,这……这是当着贺兰大人的面给他戴绿帽子啊。

沈寒溪却淡淡交待:“也是本官的随行人员,劳烦杨大人安排一个厢房。”

杨成万一听,连忙应下,亲自引领哑巴到厢房去。

宋然对一脸担心的哑巴道:“你一路劳累,随杨大人去房间歇着吧。”

哑巴从怀中摸出一个跌打药膏来,放到石桌上。他没说什么,只看了沈寒溪一眼,便随杨成万去了。

宋然朝沈寒溪唤了一声“大人”,起身将哑巴的跌打药收起,见他不搭自己的腔,径自朝房内而去,她脸上一急,忙瘸着腿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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