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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给你解闷


车内坐着的,正是定远候的嫡妻,墨家的主母。

是了,能调动戍城卫兵力的,可不仅仅是他的父亲定远候。她的母亲,已故的太皇太后的义女,又是手握重兵的秦氏的嫡女,如此尊贵的女子,这世上除了当今太后以外,再难找出第二个。

女子身着深绯色锦绣华服,头上饰以花钗,纤细的手腕上,却挂着一串檀木的佛珠,与这富贵的打扮格格不入。她虽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却仍是能让人一眼便惊艳的相貌,只有眼角一些细小的纹路,暗暗透露了她真正的年纪。

她声音不高,却不怒自威:“闹够了,便在你父亲亲自来找你之前,随母亲回家。”

少垣听了她的话,一改适才的狂躁,沉默地揽起衣袍,爬上马车。

他坐至女子身边,垂着头一言不发。

车内的气氛无比沉默,二人皆不发一语,桌上放了一个香炉,正燃着袅袅佛香。

走到半途,少垣才垂头丧气地伏上自己母亲的膝盖,闷声开口:“母亲,是我将少微给逼走的。寻常我总是找她的麻烦,也总是在萧砚面前说她的坏话,还为萧砚退亲笑话她,可我……并没有想要害她。”

他只是见不得她同别人亲近,见不得有别人对她好。祖父不可以,萧砚也不可以。他不想让她嫁人,甚至想,她若是嫁人,那她还不如死了算了。可是,她真的被父亲责罚,命悬一线的时候,他又不舍得她死。

那是他唯一的姐姐。

女子抚上他的头,声音十分冰冷:“她既然离开了墨家,墨家便没有这个女儿。她是生是死,都是她的命。”

少垣身子重重一颤,自她膝上起来,难以置信地望着她:“母亲,连你也这么说?”

他原本还有一肚子话要说,但看到女子的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眼前的女人,是那样的高贵,那样的端庄,岁月不曾在她脸上留下刻痕,仿佛也不曾在她心上留下任何痕迹。她不是谁的妻子,也不是谁的母亲,她依然是那个尊贵的、受万人敬仰的秦氏嫡女。

他不再同她亲近,负气一般道:“她是少微,是我的姐姐,除此以外,她没有别的命。”

在戍城卫骑兵的护卫下,车轮一路向北,穿过杭州府,朝官道驶去。

秦暮羽将车幔拉开一角,目光在车外停住。

这条街再往里去,过两个街口,便是杨成万的府第。

她乘坐的这辆马车,很快就会将这条街抛到身后,她会将车幔放下,会将已经到喉边的“停”字永远地吞下去,她会表现得像一个硬心肠的母亲,仿佛她从来不曾嫁人,也从来不曾,有一个被她抛弃的女儿。

沈寒溪的马车刚走到杨府跟前,便接到一个帖子,正是他这几日在等的消息。哑巴被差去周府送信,宋然则陪同温氏在花园里闲逛。她此前崴了脚,只能慢慢地走。忽见一个锦衣郎迎面走来,停在她跟前:“宋姑娘,大人请你陪他去见个人。”

宋然眼皮一跳:“现在吗?”

那锦衣郎道:“现在。”

宋然不知沈寒溪打得什么主意,但又无法推脱,只好同温氏道了抱歉,要随他过去。

温氏却拦下她,道:“陪大人见客,可不能穿得这么素,劳烦这位大人等等,我带宋姑娘去换件衣裳。”

宋然本想说没那么多讲究,却碍不住温氏一腔热情。那锦衣郎知道女子出门要比男人讲究,默默等在门外。

温氏将她按在梳妆镜前,捡起她乌黑的发,语气中不无艳羡:“这样好的头发,若不好生打理,便白白浪费了。”她幼时时便常为家中的姊妹绾发,许久不练,有些生疏,但梳出来的发髻却依然有极高的水准。望着镜中那可人的模样,她满意地点点头,拿起珠翠为她饰在发间。

见她对着镜子有一些失神,温氏不禁问道:“宋姑娘,你在想什么?”

她敛了眸子,唇边有寂寥的笑意:“我在想我的母亲。”

温氏笑吟吟道:“令堂也时常替你束发吗?”

她摆弄着一支玉兰的发簪,良久,才轻声道:“我最后一次见到母亲,是六岁那一年。如今,却已经有些记不得母亲的样子了。”

温氏只当她是没了母亲,一时满心爱怜地望着她。

沈寒溪还在马车上等,也不好多做打扮,便只结了发髻,淡淡地扫了娥眉,换了一件外衣。好在她底子好,寻常不讲究穿戴,已经常常让人多看两眼,如今简单修饰一番,更是娇妍可人。

连那等在门外的锦衣郎眼中也不小心流露出了惊艳之色。

温氏目送她离去的背影,轻声叹了一口气。手轻轻抚上自己的小腹,苦涩地想,若是腹中的孩子还在,说不定,也是一个乖巧聪慧的女儿。可惜这个孩子,同她没有缘分。

宋然寻常低调惯了,冷不防又穿回这锦绣衣衫,微微有一些自在。好在沈寒溪尚在同她冷战,自她坐进来,便没怎么看她。

她却忍不住疑惑:“大人,我们去哪里,见什么人?”

那一位心不在焉道:“到了便知道了。”

她见他卖关子,收起好奇,为了打发这漫漫长途,只好玩弄自己的衣袖。

沈寒溪往她身上瞥去,见她将头发梳高,更显得脖颈修长,颈间的皮肤细腻白嫩,如皑皑细雪。他微微自嘲地想,自己怎就好上了她这一口,从今日起,还要被她活生生地消磨多久?

俗话说,各人有个人的缘法。也许是他坏事做尽,才偏偏遇到她这样一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人。他就是那粒沙子,活该被她折磨。大概被她磨得什么也不剩,他的孽债才算是还完了。可是到那个时候,尘归尘土归土,他这一世还有什么趣味。

他望了一眼她,突然开口:“宋姑娘似乎十分无聊,本官讲一些往事,给宋姑娘解闷可好?”

他想讲,她自然不能拦着。见她点头答应,他语调优雅地开了口。他这一开口,便是十五年前。十五年前,他尚是顾蔺生收留的义子,那时的顾蔺生还客居尧州,如龙潜伏于深处,过着隐士的生活。虽有许多权贵来结交拉拢,但他好似并不急着入世,一直在等待时机,直到遇到当年的二皇子,也就是后来的永睿帝……

“那时义父的身边,有许多如我这般的孩子,或是罪臣之子,或是被父母丢弃,义父赏了我们一口饭吃,将我们抚养长大,也算是有再生之恩了。”

宋然以为,顾蔺生于他而言,应当是讳莫如深的话题,没想到,他竟这么轻描淡写地,便对着她说了出来。

顾蔺生这三个字,于她也有隐秘的意义。

她冥冥之中有一种预感,自己要探究自己的身世,绕不开这三个字。

她克制住心里的躁动,极力不动声色,听他说下去。

他喝了口茶,道:“这世上的人,或多或少会有自己的癖好。有人喜欢收藏古玩,有人喜欢收藏字画,我这个义父也喜欢收藏,府上的孩子,便是他的收藏。而且,他老人家喜欢打磨自己收藏的这些物件。总有些物件不符合他的心意,他便千方百计地将它打磨成自己希望的模样,而那些再精雕细琢也不成器的……”

他垂了一下眸子,不再说下去,眼角的冰冷却泄露了他的情绪。

他敛了目光,恢复适才的闲适:“义父在看到二皇子时,大约便像看到了他心目中无暇的那块美玉。于是,他便下定决心,要助他看上的这个人,夺取皇位。”

宋然听得入神,她知道,永睿帝能夺皇位,有顾蔺生的功劳,却没想到,在沈寒溪口中,会听到这样一种描述。她不知他说得是真是假,但从他说的这些话里,她总觉得,那个人人都传颂的顾相,并不是她以为的那般完美无瑕。

沈寒溪忽而看向她:“宋姑娘猜,在义父心里,本官应当是怎样的一个物件?”

宋然道:“大人怎么是物件。大人……就是大人啊。”

他挑了下眉,道:“在义父眼中,本官应该是一把完美的剑。”他的语声悠远,仿佛在回忆,“本官十三、不,十二岁的时候,就开始杀人了。”

宋然一怔。

接下来,便听他讲起了那些年的杀人往事,过程自是惊心动魄,但他轻描淡写,语气又十足的优雅,竟让宋然听得有些入神。

“记得有一次,本官奉令追杀一个人,路途迢迢,本官又身负重伤。在回程的途中,本官带着那枚人头,路过一间佛寺,因口干舌燥,便向那里的禅师讨一口水喝。”

他的声音悠悠的,语调漫不经心。

宋然的手顿住,终于忍不住抬眸看向他。

带着一身杀业,到禅寺讨水喝,可真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他的眸子里有很淡的笑意:“宋姑娘,你若是那个禅师,会不会将这碗水给本官?”

她被这个问题问住,不知如何作答。她想象着,佛门清净之地,一个浑身是血的年轻人,带着一颗人头,来讨水喝……

她诚实地摇了摇头:“我大概,会让大人您到别处讨水喝吧。”

他并不为她的话生气,又添了一个条件:“可若是没有这杯水,本官就会死呢?”

她又顿了一下,似是在与内心的原则做抗争,良久,才道:“若是没有这杯水,大人会死,我自会把这杯水给大人。”

“给了本官,你不会良心不安?”

“给了大人,我会良心不安,不给大人,我亦会良心不安。可若是我的良心不安,能救大人一命,那便不安着吧。”

他眼里的笑意浓了一些,但眼底仍是冷的:“可是,有的时候你并不知道,这杯水对本官意味着什么。换句话说,你的慈悲,建立在知道本官会死的基础上。这样的慈悲,与伪善又有何区别?”

她为他的话沉默了,许久才道:“大人您这是在为我下套。”又轻声问他,“然后呢,那个禅师有没有将这杯水给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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