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枷锁

上元节三日后，沈羡被皇后身边的女官带去了凤栖宫，一路上沈羡拉着岁寒的手，问了好些事。

        岁寒被小公主一口一个姐姐叫的心都化了，自然是一股脑把话全都说了出来。

        原来今日宋家小姐入宫了，虽说是圣上下旨让宋小姐做沈羡的伴读，可皇后娘娘不放心，这才让沈羡过去同那宋小姐见一见。

        岁寒说宋家小姐生的标致，虽然年纪不大，可能看出来是个美人胚子，还说宋家小姐知书达理，第一次入宫规矩是一点挑不出错。

        她这般说的，倒是让沈羡愈发好奇起来，能让母后身边的女官如此夸赞，想来是个妙人。

        小公主眼珠转了转，问道:“岁寒姐姐，为什么宋公子和宋小姐会住在侯府呢？”

        “宋家原本也是西京赫赫有名的世家，不过后来宋家老爷战死在了沙场，一双儿女便被宋家姻亲魏老侯爷接去了侯府。”

        “那如此，宋公子又是如何成了皇兄的伴读呢？”

        “大抵是圣上可怜宋国公一生戎马吧，再者宋国公的夫人与先宸王妃是亲姊妹，怎么也算是半个皇亲了。”

        “先王妃？”

        对上沈羡的眼眸，岁寒心里咯噔一下，暗恼自己刚刚怎么就顺嘴把这些话都说出来了，殿下虽然年幼，但是聪明的很，若是想到些什么……

        “小殿下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些？”岁寒的面色有些僵硬，眼神闪躲着不敢再去看沈羡。

        小公主自知自己问的多了些，恐怕再问下去岁寒的性命堪忧，也就释然一笑，“不过是想着表哥同皇兄年龄相当，为何父皇选了宋公子做伴读？”

        “不过宋公子确实武功高强，想来诗书礼乐也不会差。”

        岁寒附和的点头，随后便沉默下来，全然没有方才那般镇静自若，握着沈羡的手也开始冒汗。

        跟在暗处的初一暗骂岁寒是蠢货，小殿下不过三言两语就把这丫头的话套出来了七七八八，有些皇宫秘辛，若是都被她这么简简单单说出去，小命怕是都保不住。

        凤栖宫外，沈尧方才给皇后请过安准备离开，迎头就被一个不长眼的侍女撞了一下。

        沈尧刚准备骂人，一抬头发现是皇后身边的岁寒带着沈羡，此时小公主挡在岁寒身前。

        “羡儿？太医准你下床了？”

        “三皇兄？”看清是沈尧，沈羡眯着双眸无害的笑了笑，“是母后让岁寒姐姐带我过来的。”

        沈尧弯下腰，揉了揉小公主的脑袋，“难怪今日母后那里准备了那么多好吃的点心，那皇兄可是托了你的福了。”

        闻言沈羡眸色一亮，小公主怎么会拒绝好吃的小点心呢，“那三皇兄，我先去给母后请安了。”

        “去吧，当心着点，别总毛毛躁躁的。”

        沈羡冲着沈尧挥了挥手，转身拉着岁寒的手进了凤栖宫。

        “多谢殿下替奴婢解围。”

        “无事无事，三皇兄虽然脾气差了些，但是没有我也不会为难岁寒姐姐的。”

        还没等进到前殿，就听见殿内传来的笑声，站在门外的孙嬷嬷见是沈羡，忙打发了小丫鬟进去通传。

        “小殿下可是大好了？”

        “大好了，嬷嬷，今日母后心情很好？”

        孙嬷嬷点头道:“宋家小姐还真是个妙人，连方才来请安的三皇子都夸她呢。”

        “三皇兄见到宋小姐了？

        “可不是，今日三皇子来的也赶巧。”

        沈羡淡笑着点了点头，眯着眼睛看向凤栖宫的大门，此时早已看不见沈尧的身影了。

        “公主殿下，娘娘让您进去。”

        “好，谢谢翠微姐姐。”

        小公主进了前殿，就看见坐在凤位上的皇后，以及站在她下首处不远的小姑娘。

        瞧着身量跟沈羡差不多高，梳着个双环髻，鹅黄色的冬衣，脸上略施粉黛，她倒是好不胆怯，迎上沈羡打量的目光，便回以善意的笑。

        “儿臣参见母后。”

        “快起来，到母后身边来。”一见到沈羡，柳还春就忘记还有外人在殿内，把沈羡拉进怀里细细看了半晌。

        “怎的清瘦了？可是最近膳房做的吃食不合心意？”

        沈羡窝在柳还春怀里，闻着她身上淡淡的胭脂味，闷声道:“没有，皇兄还每日让人送些小点心来呢。”

        “你皇兄他疼你。”提到沈临，柳还春抱着沈羡的双臂紧了紧，“应该的，亲兄妹嘛。”

        “刚刚在宫门外遇到三皇兄了。”

        柳还春应了声，“方才尧儿还说要去晨曦宫看看你，但又不敢贸然过去，问了太医院，太医令说你需要静养。”

        “那这番也算是见到了。”沈羡从柳还春怀里钻出来，看向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的宋昕。

        “啊，瞧我，忘了同思弦说，这是宋家小姐。”

        “臣女宋昕参见明曦公主。”宋昕适宜的规矩让柳还春心里对她又多了几分喜欢，不卑不亢，很好。

        沈羡倒是全然不想摆架子，走到同自己差不多高的人面前，将她扶起来，“听皇兄说宋小姐比我长了两岁，那我便唤宋姐姐吧。”

        “听明曦公主的。”

        宋昕的眼眸同宋谌一样是墨色的，不像沈羡的琥珀色，在阳光的照耀下总会让人觉得眼睛里是万千星辰。

        沈羡对上宋谌的眸子，只觉得他眼里是自己看不懂的深沉阴郁，那不达眼底的笑意让沈羡不敢同他多说话。

        宋昕却不一样，她的笑容直达眼底，眼眸中能映出沈羡的虚影，不惨任何杂质。

        柳还春让侍女捧着几盘糕点上来，沈羡坐在一旁吃着点心听着母后同宋昕说话。

        偶尔她也能说上一两句，心下对宋昕又多了几分钦佩，明明同她差不多的年纪，宋昕的学识却是远高于她的。

        不过对此小公主并不苦恼，她本来就对书房先生讲授的许多东西不感兴趣，她只想让自己变得跟初一一样厉害，每日盼着能跟初一学点小武功。

        虽然不能飞檐走壁，但是在书房里能把先生气得半死。

        三个人用了午膳，柳还春这才让人送两人出了凤栖宫，回晨曦宫。

        沈羡看了看太阳，见天色还早，便问宋昕想不想去御花园走走。

        毕竟还是七八岁的小姑娘，方才在长辈面前的矜持这会儿也全然不在了，便点头应着。

        “岁寒姐姐，我陪宋姐姐去御花园，你先回凤栖宫吧。”

        岁寒闻言如蒙大赦，她这会儿单独同沈羡在一起都会觉得背脊发寒，当下也便顾不上其他了，再者沈羡身边总有暗卫跟着，她也就放下心来。只道让她们小心些，别靠池边太近。

        沈羡一路同宋昕说着宫里的趣事，初一就躲在暗处跟着偷笑，总觉得小殿下将那些趣事时模仿的活灵活现，若是以后做个说书先生，想来会有不少人捧场。

        “听宫里人说，宋小姐是住在外祖家？”

        宋昕眸色一暗，应了一声。

        沈羡见她不愿提及，忙转了话，又说起从前自己养在太液池的几条小鱼，后来因为天天投食给它们，导致小鱼撑死了。

        “皇兄怕我伤心，又给我送了两条长得一样的，不过被我发现了。”

        “殿下是如何发现的？”

        沈羡笑了笑，捡了枚石子扔进了池子里，“因为隔天就有人把两条撑死的小鱼送到了我的寝殿。”

        小公主说的云淡风轻，事不关己。宋昕却感到背脊一寒，常听说后宫凶险堪比前朝，如今看来这话不假。

        暗处的初一听见这件事的时候，也是心下一惊，那时候沈羡才三岁，没想到竟然到现在还记得那日。

        那日本来不是初一当值，便偷个闲去宫外溜达了一圈，回来的时候还带了沈羡最想吃的栗子，还没进晨曦宫就被初五拽到了一旁。

        “老大，你可回来了，出事了。”初五看了看四周没人，继续说道:“今儿早，殿下房外不知道哪来的两条死了的鱼，还好是送早膳的侍女瞧见的。”

        “什么鱼？太子殿下送来的那两条？”

        初五摇了摇头，“不是，太子殿下送来的那两条鱼好端端的，说来也奇怪，小殿下瞧见那鱼也没什么反应，只道让底下人丢了，还说别告诉太子殿下。”

        初一了然，几步进了晨曦宫，见小殿下坐在秋千上愣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那小小的一团就缩在秋千上，看着怪可怜的。

        “小殿下……”

        “初一？”沈羡眼圈红红的，看的初一心口疼的要命。

        “小殿下怎么坐在这，属下给您买了栗子。”说完就像献宝一样把热气腾腾的栗子递到了沈羡面前。“小殿下，属下给您剥栗子吃？”

        沈羡点了点头，抬手抹去了眼中含着的眼泪，初一没问她为什么哭了，沈羡也没说，只是闷头吃着剥好的栗子。

        回去的路上，初一几次欲言又止，直到进了晨曦宫的前殿，沈羡秉退了殿内的侍女。“你要跟我说什么？”

        初一支支吾吾了半晌，沈羡心下了然，独自斟了茶示意初一坐下。

        “那日我便知道，这宫里不是所有人都同父母兄长一样，希望我此生顺遂，平安快乐的。今日我同宋昕说这些，也不过是想要告诫她这后宫表面平静，实际是一潭未经搅动的死水罢了。”

        “她很好，想来宋公子把她保护的很好，所以我怕，怕我不能像宋公子那般把她保护好，就像我养的那两条小鱼，最后它们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殿下……”初一握在身侧的拳头紧了紧，他的小殿下原来从来没有无忧无虑过，一切都是他的自以为是。

        “初一，我是父皇母后的女儿，皇兄的妹妹，大明的明曦公主，这些就像枷锁一样困住了我，也就意味着，我不会无忧无虑的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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